穆艾以為母親自殺、遇上楚時、從手無縛雞之力變成見血不眨眼,已經是她人生最大的轉變,但是治療病毒時也許同時殺死了她體內一些倔強的基因。
換著以前她被冤枉,別說是殺人這麼嚴重的事,說她偷吃一塊餅乾都能爭吵到重得清白。
又或者是她年紀大了,沒有力氣去再作爭辯和解釋,只想鬧劇快一點結束,重返寧靜生活。
所以當楚時說可以安排她離開,心裡知道自己可能會變成什麼替死鬼,落得遺臭萬年之名,還是不無心動。
楚時留下了一條車鑰匙,門外的保安官一大早就被調走了,望向窗外街道巡邏變得稀疏,這是楚時給她的信號。
她不知道這個安排會維持多久,大概直至楚時的耐性被她磨完為止,無論如何現在有一輛車等她,可以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基地的夜晚宵禁,除了巡邏的保安官幾乎了無人煙,安靜得只有雞鳴狗吠。今晚的保安官比往常少許多,穆艾光明正大在空無一人的大街走動,還有空檔站在路中心看星星。
繁星亂墜在今天不是什麼罕見的事,但穆艾初次察覺到卻是在把母親埋葬在老家的後院時,晚間的冷風吹來青草香,她抱著自己坐在地上,腿上手上沾滿濕潤的泥土,耳朵嗡嗡低鳴什麼都聽不見,卻有星光一片。
她在城市長大,未曾見過灑遍黑夜的光點,當地面剩下頹桓敗瓦,再也不能和天邊爭艷,一切才亮起來。
這才是世界本來的模樣,後來地面的燈徹底滅了,這片難得的景色變成日常,看得習慣,終於不會再天旋地轉,害怕自己迷失在天地之間。
爬上城牆,守夜的人一個沒有,不遠處草叢裡藏著一輛小型露營車。穆艾不費分力就能溜出去,猛踩油門,揚長而去,但她坐在離地快三層樓的城牆邊緣,看著地平線上半黯的彎月微微出神。
她是不想離開,原因卻不是要和楚時爭到底,而是這場末日的鬧劇落幕,她死去又活來折騰得心力交瘁,只願找張軟綿綿的床,過著每日如是的生活,不要驚喜更不要驚險,最好是老死的,病死也可以,總之是一種預料到的死法,不要太多意外。
天昭為她重新整理好房間了,溫暖舒適的床舖,不同的鮮花插在復古汽水玻璃瓶中,每日換一次水,而她總會忘記,都是天昭換的。世界已經不同了,但她在那間沒有間隔、只有一張椅子的房間中,卻可以找到往日安穩。像周末寧靜的午後,陽光把草地曬熱,一家三口在微燙的地面上躺睡,無所事事。
天昭對她提出離開的可能果然不讚成,她竟不知他有這樣強硬固執的一面。
「現在走不是畏罪潛逃嗎?他們會把一切都怪在你身上的。」
她把地上的傳單分門別類疊成一棟棟,心不在焉的回:「反正走了就不回來了,誰還在乎有沒有罪。」
「小艾,你不應該夾著尾巴逃走,也不應該被如此對待,是你救了我們,你是英雄,我們會查出真相,還你清白的。」天知道這些說話他在心中藏了多久,傾倒而出的憤世把她嚇了嚇,只點點頭,整日不知如何回應。
她隨時都可以離開,不需要收拾行裝,就像現在一樣,隨意找個守備鬆懈的晚上翻過牆壁,只要腳一落地就可以遠離這些紛爭,一路往北去,沿著無人的公路回去本來的城市,找到故居,在公寓前的小公園把木盒埋入去。
那個木盒現在在她的膝上,把裡面的信紙拿出來,摺疊的位置留下深深皺痕,脆弱得捏用力一點都像快要碎開,不知放置了多少日子。月稀星明,要借一點月光也不容易,看不清隨年月變淺的字跡,但她閉著眼睛都記得上面的一字一句。
小艾,我的女兒,我們把你帶到世上,卻沒有權利教你如何離開,但若你無法承受,母親在橋上等你。
遺書上的文句和其人一樣溫文柔善,在穆艾的記憶中從來沒有聽過她大聲一句,死去時穿著當年生日父親送的一條白色長裙,飄在半空中似仙女下凡。
她無法承受,她如何有辦法去承受,於是這麼溫柔美麗的女子在她的夢中變成了厲鬼。
天昭叫她英雄,她卻只是懦夫。
「小艾。」如她所料,天昭跟了上來,左右觀察發現本應佈滿保安官的城牆上空無一人,本來不確定的懷疑更沒了底。穆艾坐在牆上,半個身在外,腳凌空晃著,加上瘦削的背影,仿佛風一吹就能把她帶走,他抓著她的手臂,半晌不知應該說什麼。幸好她就著他的手轉回來,輕盈跳回地面:「你來了?我們去醫院看看吧。」
她拉著他離開卻拉不動,他站在原點紋風不動:「你想走嗎?」
穆艾搖頭,嘗試搖他的手:「不想,就上來看看風景。」
但她卻帶著個絕不適合看風景的殘舊木盒,令可信度大減,他無意間加重了握手的力度:「是因為楚時嗎?」
夜太黑,她看不到他的眼神,以為他是指這近乎空洞的守備,便點頭說是,天昭突然脫力,木木跟著她的步伐落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