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新郎新娘早过了微醺,还有些人频频向他们敬酒。长风伏在司仪身边耳语几句,挽起段线绕道走向门外。
有一辆马车在等待,载着他们去老宅。
宅门前挂了两个小红灯笼照亮门前的路,内置的是白色蜡烛。
段线的想法,便是此刻能有专属于二人的空间,尽管时间不等人,但人可以停。
世界真的安静下来。
扶着段线的肩将她送进屋前一瞬,长风抬头望望天上再欣赏一眼这难得的景儿。
映着星光,一个胖乎乎的沙燕飞进院子,脸上好像带着怪怪的笑。
“等我一下。”长风对段线说,忙跑过去接住即将坠地的风筝。不得不说这份贺礼是目前最新奇的一份。
是她。可惜贺礼到了人没到。长风摩挲着风筝的骨架,黑白相间的燕子脸上有两抹尴尬的红。那是当时得知她爱彩绘风筝为讨她开心,他从母亲脂粉奁中偷来的一丁点胭脂。
长风轻轻卸下风筝的骨架——风筝上全套零件被神奇地卷在一起。
“方才掉了这个。”他进屋时晃晃手中的东西。房中灯光摇曳,床头坐着的人脸上带着朦胧的昏黄笑意。
他摸索着把风筝装进布袋,隐约碰触到什么物体。
“小时候第一眼看到你就希望能一直看着你。”段线说,一边脱高跟鞋“我走了后发现看你并没成我的习惯。”
长风静静地听着,一面把那物体拽出来看,原是两个线轴,一新一旧却一模一样。
“偏偏你又出现,我这时才喜欢上你。”段线说,“然后便踌躇于是否告诉你这些,怕你离开、拒绝。”
他发现她和自己那么像。
“我真傻。”段线目光渐渐迷离,“一切想来,好像一场梦。”
“嗯,”长风轻轻扎上布袋口,“就像一场梦。”
他转过身去深深地向段线吻下。
一不留神到了二十几年后,陆长风年逾半百,段线亦然。
战局一发不可收拾的苗头他早看出,聪明地退到二线,自己在老宅享受清平日子。
前不久他得知督办府上有“谍案”闹出的消息后,一改疏懒做派每天早起放风筝——仍是那沙燕。
某某军官手下来报信时,他还优哉游哉着呢。
再后来,谍案好像被破获,和那个曾经发电报用的电台沾了关系的、被揪出来的间谍几乎都被杀了。要么就是有叛变的侥幸捡回来了命。
拿些钱打发走下人,长风从从容容收了风筝。
“老爷——”段线推门出来,身上穿了浅紫色长宽麻纱旗袍,脸上带笑“发生什么事了么?”
正望着天的长风回头,莞尔而笑:“能有什么”说罢回身,双手扶她的肩。“我给你讲个笑话。”
段线看着他,眼里含笑。
“我就是间谍一分子,他们竟说与电台有关的都被抓了,你说可笑不可笑?”他模仿着小孩口吻调皮地说。
他与那人间的谈话,段线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不光可笑,险些成了笑柄。”段线顺着他说,脸上没一丝惊讶。
一个二十多年甚至三十年终日无所事事的“退役”间谍对别人有威胁可言么?
“真没劲。”见她反应甚微,长风垂下双手,“既然你早知道,干吗非要我自己说出来?”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段线认真地说。
“量你也没那机灵劲儿。”长风笑,“有位故人要我送行了。”
“沙燕?”段线问。
“看来她确实给我发过电报之类的。”长风轻叹一声,“为何不戳穿?这样你能轻而易举立下一功,虽然她也只是个和我一样的小探员。”
“我为什么要戳穿?”段线反问。
当时她要走,用了极牵强的理由,他也没理会,若无其事。
他深谙她的心,懂得她追求信仰大于自己,何况,二人信仰相同,只她心情迫切。
却是他更义无反顾,甚至放下尊严,只身委曲求全在他党。
“至少我现在还爱你,而且,我什么都不想失去。”
“大智慧。”长风赞道,一只手轻搂住她脖子。
段线之所以得知“沙燕”此署名,不过是新婚前夜收到一封奇怪电报。本想上报,细看内容只是一首辞藻生硬的《御街行》,适逢大喜之日,便没放在心上。
也许沙燕还没死呢?像长风一样可靠威信苟活。她不会。他的锐气已经磨光。
他连着每晨放沙燕,是存着一线希望,告诉她,走。
如今管不了她的去留了,他心中一只轻巧婀娜的沙燕再也圈不住。
长风凭旧时于沙燕对话的记忆寻找她孩提时的住宅,发现早改成了名为什么什么斋的瘦沙燕专卖店。
他愣了半晌,手中紧握着被汗水打shi了一些的布袋和本子一时显得多余。
无奈之下,他找了座小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