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活来。
还不如就这么沉默下去,起码在沉默里我们尚且相爱。
突然亮起的声控灯刺得我睁不开眼。好长时间过去,我才慢慢缓过劲,放下挡在额前的手,眉头展开,眉心那块地方已经皱得发酸。
孟潜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没带钥匙?”
我不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睡着了,人还迷迷瞪瞪的,点了下头,脑袋好像跟着动了,又好像没有。我按在门上想站起来,手指找不到用力的地方,他俯身架住我的胳膊扶起来,起身时我闻到隐约的香气,被体温烘热的香水的残香,像火炉边一个缱绻的梦。
见我站稳了,他才摸钥匙,眉头紧蹙:“又喝酒了?”
听他似要发作,我怕挨骂,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不敢应得太响亮,只含在鼻子里打了个转。
他抿唇瞥了我一眼,没再说话,打开门进去。我紧跟其后,窥着他的脸色,试探道:“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按亮客厅的灯。我追补道:“我知道错了。”
孟潜声这才转头望向我,看了好一会儿,像从来没见过我长什么样,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我心都紧了。
他径自走进卧室,之后一张大毛巾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蒙在我头上:“洗澡去。我去铺床。”
我买彩票从不中奖,这大概全因为一个孟潜声,把运气都花尽了。
年关冷得人一张嘴就要冻掉舌头,偏偏不下雪,天整天整天地Yin着,翻卷着昏黯的黄色,像拍打一块旧毯子,空气里腾起脏臭暗黄的灰尘。
我没胆子回家送死,大年二十九早上,去姑姑家坐了半天。她像是又老了些,连连心疼地说我瘦了。我见她神色如常,暗中松了口气,我爸那般爱好面子,绝不至于将我这个不孝子的烂事昭告天下。
我旁敲侧击地问爸妈的近况,她皱起眉头笑:“你反倒来问我!”不待我答,又问,“你是不是跟你爸妈吵架了?”
我眼皮一跳,模棱两可地扯了几句不相关的话敷衍。临走时她送到门口,我瞥见五斗橱上摆了个相框,里面夹着张黑白合影,赫然是我在她旧书里翻出的那张。她留意到我的目光,说:“你姨姥爷前两个月过世了。”
我一时语塞。她拍了拍我的手,说:“别怄你爸妈的气。人一辈子不如意的事情多得数不清,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对上她的眼睛,隐约感到她什么都知道。
孟潜声很晚回到酒店,他从走廊里出来,我正在露台上顶着冬风抽烟,笑说还以为你回家过年不回来了。
他说他爷爷住院,在医院多留了一会儿。
我问老爷子身体怎么样,他从我怀里摸出烟,拈了一支在指间,只说,反正人早晚都是要死的。
这话叫我接不上,沉默地抖了抖烟灰。打火机在他手里按得啪啪作响,却怎么也打不着火,眼见他眉头不耐地往中间一蹙,我正准备让他管前台再要一个,他忽然衔着烟凑到我面前,烟头抵在我叼着的烟头上,白烟袅媚地升向半空,他浅浅吸了一口,烟头上立马燃亮细细碎碎的橘红的星光。
我看他的目光一定贪婪得肆无忌惮,他倒很坦然地接受了,唇上的烟气拂到我脸上还残留着余温,像看得见的呼吸。我扔掉烟头,一口烟恶作剧地全吹到他脸上,他这才往后拉开距离,靠定身旁的雕花栏杆。
孟潜声说本来今晚上准备陪床不回来的,但被他爸硬赶了走。这句说完,他就什么都不说了,只是抽烟。
我也什么都没说。提起家里人,我们惯常这样。
年三十街上商户紧闭,只能在酒店里吃饭,寥寥三两桌食客,都吃得心不在焉。人数稀少,反衬得顶上的水晶吊灯大得不可思议,如同一个浩瀚的星团。服务生偶尔开门进出,顺风飘来春节联欢晚会独有的喜气洋洋的笑声,远得不真切。
除夕夜几乎谁也别想能安心睡觉。孟潜声坐在床头看书,我背向他卧着,并无多少睡意,闭眼久了,眼皮也乏累,索性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光影朦胧的房间。我的失眠全靠背着孟潜声吃安眠药解决,想到这几天跟他朝夕相对,就没有带,此时我像个毒瘾犯了的瘾君子,只想到“安眠药”三个字和药效带来的昏昏沉沉的晕眩感,心尖就一抽一抽地痒,神经跟着发出渴求的颤栗。
暖气落在身上,是一整块滚烫的玻璃板,干热的空气则是无数根烧得通红的针。窗户没有闭紧,留了一条窄缝通风,此起彼伏的烟火声远在天边,仿佛是从上个世纪传来的连绵战火,浩大声势里自有缤纷的热闹。
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回来。身在世界边缘的异乡人之感从未像现在这样穷凶极恶地扼住喉咙,看不见的四面八方同时射来千万支毒箭般的视线,使我受到巨大的羞辱。耳畔又有人喁喁低语,半边身子压得生疼,我按了按耳朵,想让那声音消失,随即翻了个身。
余光里的光亮立刻暗了下去,孟潜声挡住光线,把灯挪到照不到我眼睛的地方,问:“太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