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浓是个ji女。
她和那些不挑恩客给钱就给cao的ji女不同,她七岁被彭大班带回三煊门。彭大班手上十来个好苗子,她不是最好看的,也不是身材最好的,不过,她有一副好嗓子,什么样的歌曲都信手拈来。靠的全是苦练,日日苦练,唱错了一个音都要被彭大班掐紫了腰。直到彭大班说,她唱的比外国高级ji女好。那是她头一次知道歌剧。
团浓不敢应声,都是做皮rou生意的ji女,还分高级低级。
三煊门最好看的ji女叫杜鹃,身材最好的ji女叫白荷。她们一个去年跟了齐司令,一个初夜被卖出3000大洋的高价。
团浓不知道自己能被卖出多少。
窗外传来刺耳的轰鸣声,那是日本的轰炸机在极速穿过空气时发出的声音。团浓赶紧把窗子关了起来。彭大班说,这里是租界,日军不会炸到这里。
团浓觉得租界的观众最多,不是看歌剧看戏曲的观众,是看笑话,看悲剧的观众。一个个高鼻深目,黄发蓝眼,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他们喜欢看这个国家的笑话,也喜欢看这个国家的悲剧。她不会去评判什么家国大事,对于没有来三煊门之前的记忆除了苦就是饿,强烈的饥饿感充斥着她整个童年,只盼着有个遮风挡雨能填饱肚子的地方生活,她不过是个小小的ji女,靠着卖唱为生,乱世之中自身都难保。
终于,到她登台的日子了。
望着台下乌压压一片的人,十七岁的团浓紧张的手心全是汗。她擦了粉,抹了口红,上台之前彭大班见她畏畏缩缩的样子,气的又再她腰间狠掐了一把,腰间的软rou还隐隐作痛,团浓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不然她就要被彭大班赶去做最低级的ji女。
她唱了一首最近的流行曲《玫瑰玫瑰我爱你》,赢得了满堂喝彩,被一个叫何四爷的人用900大洋买下了她的初夜。
价格连白荷姐姐的三分之一都没有。
后来她怎么下台的她也记不清了,彭大班喊来女仆,把她前前后后洗刷干净了,送上了何四爷的床,团浓在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比掐腰间的rou还要疼的疼痛,仿佛接受了野兽的摧残。
团浓整整躺了两天。
她起了个大早,楼下的早点铺子在卖梅干菜烧饼,她被这股子香气吸引了,穿着轻薄的衣裙就来到了摊位前。摊位面前还有一个年轻后生,穿着白长褂,身材笔挺的,剑眉星目,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团浓认识他。他是对面黄家戏班子的武生,叫阿骏,原名叫周骏,也是小时候跟着戏班扎根在上海。对面戏班唱《定军山》《借东风》《杨家将》,他杨七郎的扮相,可俊了。
他一直在笑,看着她的方向,团浓莫名有些害羞起来,买了烧饼丢下钱,匆匆走开了。为了保护嗓子,彭大班不许她吃这些腌制的东西,她不能让彭大班闻到梅干菜烧饼的味道,在街口忍着噎迅速吃完了。
团浓后来知道,何四爷包了她。他是一个什么商会的会长,富甲一方,如今被困在上海出不去,没瞧上别的姐妹,单单看上了团浓。不对,现在她的有艺名了,叫夜莺。
有人包养,团浓手头也渐渐有了些存款。军队缺药缺粮,她把最喜欢的珍珠项链也捐了出去。之前她听何四爷忧心忡忡地说过,什么倾覆的鸟巢里没有一个完整的蛋,她不懂,却还要陪着笑脸应他的话。
又过了些时日,外面乒乒乓乓打了许久,久到空气里都是散不开的硝烟味和血腥味,国军撤走了,上海沦陷了。租界里的平民活的越发艰难了,这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了。
神奇的是,街对面的早点铺一直没有关门,而且她每次出来买烧饼,都会碰上阿骏。他总是爽朗地笑着。后来,她再也没付过钱,都是阿骏请她吃。
团浓还在卖唱。不许唱悲歌,咿咿呀呀地,租界里歌舞升平,她偶尔看到那些个来三煊门的富商们,他们有了新的巴结人选,都是日军军官。先前还会做做样子掉几滴鳄鱼的眼泪,现在,倒是比眼前这些ji子还谄媚了。
杜鹃姐姐被齐司令抛下了,她哭的妆都花了,据说还怀了他的孩子,被彭大班喂了一剂打胎药,团浓没敢看,她的身下鲜血淋漓。
杜鹃被彭大班安排出去接客了,为了惩罚她不听话,这次,她的恩客是日本军官,团浓看过她的惨状,身上青青紫紫没有一块好rou,甚至,背上满是撕裂的血痕。
团浓陪杜鹃外出买女人用的妆品,杜鹃一直要谢馥春的粉搽脸的,却遇上一场学生演讲,个个义愤填膺的,日本人的军队来抓人了,慌乱之间她还被挥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打的她半边脸都肿起来了,推推搡搡的,那个学生高声喊着:“商女不知亡国恨!”团浓不懂,那是骂人的话吗,只是可惜了这身雪白的狐裘,浸在泥水里,污糟一团。
阿骏出现的恰到好处,他背起团浓,趁乱中把她送回了三煊门,狐裘上的泥水打shi了他的白长褂。团浓想着,这是她趴过的,最宽阔稳当,最炙热有力的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