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清表情的白蛇揉碎了它曾视若珍宝的木簪,瞬间,那头清扬妖冶的银白三千烦恼丝倾泻而下,在风中凌乱的视线晕开一道疏浅的光圈,发丝摇曳着、摇曳着。
终是白赤曦抛却尘世间那些恼人风月,转身隐入黯淡熹微的月色中,今晚,他身后急速褪去的情潮只属于那陌生又熟悉的两个“卑劣”的人类。
喜鹊站在树梢上,屋檐顶叽叽喳喳,树枝悄悄抽了嫩绿枝条,几朵鲜粉花骨朵也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跟春风打招呼。
他的执着、他的爱恨,仿佛都成了笑话——想来,李秋景好像从未勇敢地向自己表达过爱意,就连偶尔的情动深夜时,那声浅淡告白都轻得比羽毛落地的声音还轻,比蜉蝣入水的影子还细。
张旻竟然步步紧逼,用更加柔媚低靡的声音诱哄道,“他快哭了啊,娘子,你不愿意看他一眼?”
这时,一男子拔高声音疑惑道:“张家的人为什么都死了呀?难道是蛇妖由爱生恨、回来报复?”
阳春三月,冰冷刺骨的河水在四面八方入侵着他,孤立无援的汉子被水下一只无形大
神叨先生的脸在明暗交错之处忽闪忽闪,只见他故作玄虚地摇了摇手指,“是,但又不全是。”
“你快走罢、快走罢!”李秋景咬紧牙关,“我救你一命,你听我这一回;从此以后,你回你的大山去,我过我的安生日子,你我互不相欠。”李秋景也不知道谁欠谁更多些,但他也来不及再跟白蛇计较,因今日张家奇人异士颇多,保不齐就有高人认出白赤曦真身,把它收进乾坤蛇袋里去。
冬去春来,岁月如梭。
失贞的处罚极其严苛,汉子被他残忍的公爹拉到木驴上淫罚,下面那口娇柔小穴被木驴背上不断伸缩的尖锐木桩捅得鲜血淋漓,撕心裂肺的刑罚使他昏迷了过去……再度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耷拉着脑袋、蜷缩着身体被关在一方竹篓子里,几个身量稳重的轿夫“嘿咻、嘿咻”地抬着篓子,把他放在河边。打头的男人正是二狗。
汉子痛呼小叫一阵,终于憋下来几枚白生生的蛇蛋,把那接生婆吓坏了,差点尖叫昏倒。张家大院因李秋景诞下怪物而乱作一团,老少丫鬟的吵闹呼喊声此起彼伏,于是张家少奶奶与蛇妖不忠的桃色轶事很快便在福水镇传的沸沸扬扬,让张员外丢尽了颜面。
只见二狗颇为“悲苦”地掉了几滴猫尿,道:“大个儿呀,老爷的命令我不敢不从,你也不要怪我呀!”
李秋景临产时,张旻好巧不巧地正随商队出远门。
而被白赤曦刻意忽视的轻甜话语如同沉入河底的黑沙砾,入水转瞬间化为泡影,定睛一瞧才发现,河水依旧清澈,仿佛那恼人沙砾不曾来过……
白赤曦晃晃悠悠地后退几步,他脚下一个趔趄,磕磕碰碰地目视着帷幔里的李秋景,不停倒退着。
——李秋景死了,且死于非命。
听书众人围着神叨先生叽叽喳喳,连“人妖殊途恋”和“三角闭环爱”这类下品剧情都粉墨登场,大伙忿忿急切催促神叨先生再多讲一些张家少爷与猎户的韵事、以及白蛇最终的去向。
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一面发展;但神叨先生要讲的,绝对不是什么完美结局。
李秋景恍然大悟,自己这是要死了。
壮汉子的脸煞白,冷汗陡然直冒,如同撞邪一般涔涔直颤,瞳孔急缩。他李秋景慌不择路地选择当个鸵鸟,把头扎进张旻的颈窝:“不要、不要……走开!”在小屋里他们结合的温馨回忆、虚假爱意为虎作伥的耻辱回忆、张旻与白赤曦凉亭厮缠的痛苦回忆全部一股脑涌进李秋景的榆木脑袋。
现在忆起往事,它妄图报他的恩,他却期望从未遇见过它。二人一蛇短促的爱恨纠葛如同爆炸盛开的烟花般稍纵即逝,就连纷争和硝烟都悄无声息地匆匆路过,于是某方在无声嘲弄与恼恨的叹息中悄悄离场——
昔日灰头土脸的泥瓦匠、不会打猎的猎户李秋景,竟飞上枝头变凤凰,一跃成为福水镇最富有人家的少奶奶,让多少女孩羡艳不已,暗自哭湿了手帕。可他本人似乎并没有成为“上等人”的意识,他还和以前一样与二狗挑水砍柴,一身腱子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渡了一层光般油亮,十分可口。张旻自从娶亲后便老老实实地收了心,小倌馆也不再去了,家里生意也开始上心了,甚至会跟随商队出门扩展生意。
临终前身子也并非康健,名声也彻底败坏透顶。拜可悲的软弱性格和悲惨不公的命运所赐,他在千锤百炼之后渐而趋近无悲无喜,就连下体传来频频阵痛都可忽略不计。而李秋景生命里最浓墨重彩的爱恨情仇也随着生命力的流失慢慢抽离而去,阖上灰白色的了无生气的眼眸,这活生生的人渐渐就剩下一座躯壳……
“好,好,好一个互不相欠……”
“阿秋,阿秋,你是被逼的对不对!”白赤曦的声音像一把利剑直直戳透李秋景的胸膛,刺带出淋漓鲜血,扎碎勃勃跳动的心脏;李秋景的心情就像打翻了调味瓶,五味陈杂的情感在脑中翻涌,逼得他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