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隔三差五找我,我便天天给他留门,负责守门的那几个门徒都认识他了,一见着他都怪模怪样地叫‘嫂子’。
我在屋子里听得真真亮亮,等见了他,我忍着笑,装成不明白的模样,煞有介事地管他叫‘嫂子’。
他没办法,只好挺直腰板一拱手,喊我‘大哥’。
我活了二十六年,爸爸姆妈都在时,我是家里的长子,一向被教导要让着小嫚。
从未有人让着我,更别提像戴逸这般有求必应。
戴逸大多时候客客气气地照老样子喊我‘何先生’,被我磨得要疯魔了就‘爷爷、爷爷’的喊。
作为戴逸的‘爷爷’,我本以为可以和他相安无事的好一阵子,不过没想到,拢共不过一个月,我俩就翻脸了。
事情要从小刀那边儿说起,他的堂子、赌场被我的人搅和得呜泱瘴气做不成生意,小刀熬不住,撺掇法租界巡捕房那位督察长当中间人,约我在茶馆吃讲茶,想和好。
他知道我是为何事恼他,眼泪叭嚓地烧了一车烟土,说再不碰这个道儿了。
人都是妈生的。小刀不像,小刀像是钱眼儿里生的。
黑烟滚滚,烟土烧起来有一种特殊的rou桂味儿。
在浓郁的rou桂味儿里,小刀涕泗横流。我见他真的伤心,咬咬牙划给了他一家当铺哄他。
和小刀和好了,他找我去泡澡,我说去看戏——我还带着一身戴逸啃的吻痕,不好脱衣服泡澡。
小刀向来不乐意看戏,无论是越剧京剧粤剧。我便把留在车上的《申报》展开给他看,副刊上印着曹之瑞的大脸盘。
小刀一看,贼兮兮笑着:“走走走!去!”
红了的名角戏票才卖二十块,看曹之瑞要五十块一张,还次次满座卖出票去——原因不为别的,曹之瑞,乃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的大名,他是个戏痴,时不时的就自己扮上挺着个大肚子登台唱上一唱。
这么多人愿意去看曹之瑞,而不去看娇滴滴的名旦,都是怀着和小刀一样的心思——奔去看大督察长出洋相的。
汽车路过金凤凰路的路口,路口那儿安了个交通灯,底下站了个包着厚厚白头巾的大胡子印度锡克人,是负责拉交通灯的。
那大胡子一直瞄着我们的车。赶上Yin天,乌云层层叠叠,并不多么的热,可这大胡子偏偏汗如雨下,河里捞出来一般,眼皮还不停卡么卡么的。
他和我对视上,别开眼,抬起胳膊拉下交通灯的手杆,上头的绿灯就变成了红灯。
停路口等红灯的功夫,小刀还在笑嘻嘻地说新认识一个电影演员,多么多么的漂亮。
汽车是小刀的,他天天招摇开着去嫖书寓去泡戏子,车脸挂着那搪瓷牌子上的几位车牌号,整个法租界的人都倒背如流。
我觉出哪里不对劲儿,一抬头,隔着透明车窗看见戴逸的脸。
戴逸也看见了我,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在小刀身上开两个洞。
他是专门干这活儿的人,丝毫不拖泥带水,小刀带着的门徒不多,我一嗓子就把他们全喊住,谁也没去追。
过了最金贵这一两分钟,戴逸早没了踪影。
医生在手术室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手术室门顶上的红灯才灭。戴口罩穿白大褂的医生带着满脑门汗珠儿走出来,告诉我:“醒不醒看董小刀先生自己个儿的造化吧。”
我没想到留过洋的医生还会在这跟我扯什么造化不造化的,气得要打人,幸好门徒扑上来,及时把我拉住了。
小嫚被我送到大嫂那里去了。她和大嫂亲近,之前大先生在世,我怕大先生见着小嫚起歪心思,一直不敢总让她天天去公馆晃悠。
而我则是揣了一把点二二手枪,坐在院里的小马扎上等戴逸。
天色一层一层暗了,蛐蛐或者蝈蝈开始叫,其实我分不大清,这两天下雨下得勤,蛤蟆也蹦跶出来,“咕嘎咕嘎”叫着夏。
戴逸来了,甚至比寻常时间更早一些。
“何先生!”他还是像往常那样笑得明朗,没事儿人似的,带着一身夜里特有的清凉水汽,见了我,就把手揣进怀,似乎要掏什么东西。
‘这人要小刀的命’,我一遍遍默念着提醒自己,然后抬头看他:“你知不知道董小刀是我什么人?”
夜色下,戴逸的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上几分,他回答:“是你的朋友。”
我沉默了一会儿。
戴逸静静看我。
我不如他那样会讲话,只说:“小刀做了什么事情?”
他不答,我又说:“你杀了小刀,惦记我死活的人就只剩我妹妹和大嫂了。”
“我惦记你。”戴逸把他怀里藏着的圆筒玻璃瓶掏出来。
我没心思看他带来的是什么东西,他温温顺顺的一副好欺负的样,我的太阳xue气得一蹦一蹦地疼,从小马扎上站起来,用枪对准他,口不择言:“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惦记我?你他妈摸黑找我就为了那点事儿,你就是只发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