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无是被已经刻意压低的对话声惊醒的。
她向来怕冷,冬日里就寝时被窝里放了汤婆子犹嫌不足,嫁人后夜夜与程暻相拥而眠才觉得好些。她昨夜疲惫至极,睡到了巳时还没醒。山里温度更低,她还没睡醒觉,迷迷糊糊地抱紧了身边的热源,不准程暻起床。
程暻只好躺回她身边。他细心为她掖好了被子,又侧着头注视着身旁的少女。静无一双手臂环着他的腰,小脑袋枕在他的胸口,头发钻进中衣里,刺得他有些痒。她仿佛睡得不太安稳,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动了动,两弯秀眉蹙着,似乎为火炉想要从她被窝里逃走十分不满,小嘴张合了两下,吐出几声模糊难辨的呓语。
程暻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周围充盈着少女温软的体香,他心中也一片柔软。困意渐起,难得的休沐日,他本打算和静无再睡一会儿,一位不速之客却打破了这片平静。
丫鬟隔着屏风通传梁国公府大公子来访时,静无已在半梦半醒之际,不知怎么竟一激灵,惊醒过来。她愣愣地睁开眼睛,头脑还不算清明,小嘴无意识地嘟囔着什么定安侯府与平阳伯府是姻亲周侍郎与陈大人有旧仇。程暻被她的样子逗笑了:你背这些做什么?
静无此时已经彻底清醒了,红着脸斜他一眼:总不能拖你后腿不是?
看程暻已经起身,她又问道:是谁来了?
程暻回答:是梁国公府的大公子,改日再为你引见。
静无点头应了。女子梳妆打扮的时间总要长一些,让客人等得太久终归失礼。
几个丫鬟在一旁捧着衣服,程暻也不要人侍候,自己将外袍穿在身上。他一头发丝散在身后,香枝取出程暻惯用的玉冠,腰肢款摆走上前来:奴婢来为老爷梳头。
程暻不说话,只定定看着她。香枝被他看得两颊发热,心中突突直跳。她今日穿了件白绫袄,石榴红的下裙,看起来俏丽又雅致。她身上特意熏了香,问庄子上人要来的,和昨夜温泉里的是同一种,似是药香,又少了苦涩味,多了些暧昧香甜。
她被程暻瞧得心猿意马,圆润耳珠上挂着的耳坠微微晃动,几息之后听到了程暻声音,低沉悦耳,勾着她的心尖:你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
香枝脸上更红,白绫子衬得她泛红的小脸愈加娇俏:是,奴婢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香枝。
她心中正浮想联翩,哪想到程暻的下一句话直将她一颗心从云端打落在地上:夫人已经睡醒了,还不过去服侍,围在这做什么?
香枝脑袋里嗡地一下,脸上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只觉得像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她顶着四周围似有似无地视线,颤抖着应声。静无抱着被子坐在床上,隔着一道屏风已经将对话听在耳中,见香枝脸上迅速由红转白,身子摇摇欲坠的样子,反而为她解围:人刚醒来总有些起床气,你不要多想。
另一边,程暻随手指了个小丫鬟为他梳好发髻,穿戴完毕,就到了前院。前厅中坐着个俊秀公子,与程暻一般年纪,身穿月白锦袍,头戴金冠,一身气度高贵不凡。他见到程暻,朗声笑道:子明兄,多日不见,最近可好?
程暻与赵寒云寒暄了几句,两人落座,已有下人上了热茶。越窑青瓷茶盏中是上好的西湖龙井,赵寒云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这时节山中赏景果真另一有番趣味。
程暻不语,静静看着一片茶叶在茶盏里缓缓展开,反而赵寒云先沉不住气,冷笑一声:先前看你陪你那新夫人归宁,与姓庄的老匹夫把酒言欢,我还当你是终于想通,为了大事虚与委蛇。没想到你竟然真与夫人琴瑟和鸣,与庄家老匹夫翁婿情深了。
程暻遥遥望向远处,似乎在回忆什么:大事自不敢忘,但庄家之事与她无关。
无关?当年容姐姐被送进教坊,可有人替她说上一句,程家之事与她无关!赵寒云目光犀利如刀,半晌又颓然捂住脸,罢了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静无对前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一觉醒来就觉得身子沉重酸痛,怕是昨夜受了凉。用过午饭就要回府,她不愿劳师动众,便没有声张,哪知道一番舟车劳顿后,身上愈发不适。
程暻见她无Jing打采地耷拉着眼皮,伸手去探她额头,竟然触手滚烫,斥道: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又叫下人去请大夫。
大夫为静无号了脉,说只是普通的风寒,不大工夫丫鬟就煎好了药送到房里。静无嫌弃地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浓黑药汁,一股苦涩药味直冲鼻子。程暻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她将汤药吹凉了些,心一横,捏着鼻子直接整碗灌进嘴里。
舌根苦得发麻,嘴里被塞了块甜津津的海棠脯,仍直泛苦水。人生了病心里就容易犯委屈,静无被程暻抱在怀里,吧嗒吧嗒地掉下眼泪。程暻边为她擦泪,边吻着她的脸颊:这是怎么了?谁把娘子惹哭了?
静无就抽抽噎噎地说:你,就是你欺负我
她看准时机,一把抓住程暻的手,泄愤般咬着他的手指,声音含糊不清:你刚刚还凶我!都是因为你昨晚我才会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