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艾古诺抚摸着腰间的香襄——这是橙子给他做的,红红的,香香的,就像是一颗红色的心脏——反问道:“我这样想有什么不对吗?”
廖大享道:“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她是一个烟花女子吗?”
普艾古诺反问道:“烟花女子就不能结婚嫁人了么?”
廖大享换了一种悲哀的腔调,说:“在阿迷州,你既是土司,又是州官,总之一句话,你是老大。你却娶一个烟花女子为妻,让全州的老百姓,你们彝家的老少爷们该怎么看你呢?”
普艾古诺猛地一拍桌子,用一种激奋的腔调说:“我们彝人没那么多规矩,爱谁就是谁,哪管什么烟花、柳花,只要是好女人,咱就该娶她。”
作为朋友,廖大享知道自己有责任力劝之,便又道:“再说,这女子从中原而来,而且是只身一人,她的底细你清楚吗?”
“不清楚。”普艾古诺沉思着说,眼睛里显出一片迷茫。“可这有什么,她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
“可她会武功,她惩罚王利三时你在场的。”因为着急,廖大享的语调显得有些急促。
“这正说明她是一个侠义之人。”
“我还听说,”廖大享沉吟了一下说,“初来临安时,她与临安府的人打得挺火热的,是不是有……”
“别说了。”普艾古诺突然厉声道,因为绪激昂,他的眼睛显得越发地大,越发地苍白,越发地冷漠,他那朴实的圆脸也不再是乐呵呵的了。
一阵沉默。
隔了一会,普艾古诺沉静下来,不为刚才的粗鲁态度而后悔。换了一种平和的口气说:“我从没见过这样可爱的女子,再说,我已老了,也该有个人照应了。”
廖大享苦笑一声,重重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他这一辈子注定是说不过普艾古诺的,与他认识并成为知心朋友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说服过他。他就是那田里的牛,山中的豹子,既凶猛又执拗。然而,作为朋友,廖大享又不得不说:“就算是你下决心了要娶她,这也不是个时候啊。你的雄图大略没有实现,云南巡抚王伉视你为眼中钉,全国大乱,四野争雄,稍一不慎,你的阿迷州就会成为人家的盘中餐。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候,娶进一个烟花女子有什么用?紧迫的不是娶亲,是招兵买马打江山啊。”
廖大享的这番话语重心长,普古艾诺显然是听进去了。他低着头,用手指敲打着桌面。这是张上好的檀木桌子,声音清脆绵长。普古艾诺沉默了一会,双眼里突然闪出一丝亮亮的火花。他“哈”地笑了,说:“其实我娶橙子有两大好处,且不说我喜欢她。重要的在于:其一,这时候娶橙子,可麻痹王伉的思想,以为我忙于欢爱,无暇也无心去反朝庭。其二,橙子是一个很好的帮手,她聪明伶俐,懂武功,识书断字,她也是一只虎啊。”
廖大享听了,愣了片刻,他不得不佩服普艾古诺的黑脑袋瓜子。这果然是一种很好的理由。然而,把一个娶回家却是另外一回事了。全阿迷还不炸锅?普家上下还不炸锅?这一夜,廖大享没有睡觉,他忧虑重重地在院子里不停地走动,一会儿大声咳嗽,一会儿将水烟筒吸得呼呼山响。
廖大享的预感非常正确,普艾古诺回阿迷准备结婚事宜时,普家差不多乱了套了。不管是下人、家人、亲戚,能说上话的,几乎全来劝说过了。城东头的李家大小姐一直暗恋着想嫁给普古艾诺,她做好了几乎全部的结婚礼服、嫁妆,她托了无数的媒人去提亲、说媒,然而他从来都是微笑着拒绝。李家大小姐并非不漂亮,她是阿迷城出了名的美女,她的追随者可以从城东排到城西,然后还要有人被挤出城外。但她只看上了这个普艾古诺,这个结过婚,有一个20多的儿子的彝家男人。
“听说你要娶一个烟花女子做老婆,这是真的吗?”李家大小姐望着普艾古诺黑乎乎的脸,别扭地说。
他穿着彝人常穿的那种黑色的长袍,佩戴着银质的耳环,他的腰间,拴着一个红色的香气浓郁的香襄。他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显得那么冷漠,那么缺乏感情。好象他只是一个躯壳,他的灵魂已经不在了。他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李大小姐,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他没有说话,走过去和别的人打招呼去了。
李大小姐丝毫不怀疑普艾古诺得了魔症,否则,他何以面对眼前的美女不动心,单单要去娶一个青楼的呢?李大小姐冷笑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转回她的桥子,快步从普家消失了。
反对最强烈的是普艾古诺20岁的儿子普古鲊,如果不是慑于父亲的威严,他简直要暴跳如雷了。他却一句话不说,苟着腰踱步来到街上。一旁的小酒馆里,男人们的笑声响亮又粗野。三桃园呀,四门调呀,五魁首呀,七朵梅花八匹马呀,男人们猜拳行令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大鱼大肉的香味弥漫着整个大街。普古鲊推门进来,愣愣地从一个黑脸汉子手里猛地夺过一碗酒一饮而尽。然后,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两手撕下一只鸡腿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大家见是土司的少爷,忙堆下一脸的笑请他入座。普古鲊吧嗒吧嗒地吞咽着该死的塞人牙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