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不景,家国动乱,街头巷尾的戾气也重。
不知起了什么口角,江家戏班子里一个后生和街边纳凉的东洋车夫推搡起来。
“号外号外——京奉铁路通车,京奉铁路通车!”
一个小孩赤脚跑过。佯装卖报,却像个小猴儿一样敏姐地一弯腰,一下子顺走了戏班子摆地上的锡盘里的银钱。
对街一个脚夫跟他使了个眼色,这小子就把一两银子放在杨小钏的衣袋里。
“唉唉,你们谁家的臭丫头偷我钱!”光膀子的男人凶神恶煞地走上前找茬。
火药味的乾香炸裂扩散,就像是烈酒一样上头,他身后一排的壮汉不屑地笑着,都是如出一辙的豪横表情,一伙拉车的乾元拉帮成派,整条街上无人敢招惹他们。
班子里别的孩子大人都不想惹麻烦,只有柳三挡在杨小钏跟前。
男人推开柳三,一下子把小钏提起来,口袋都翻出来,叮铃啷当掉了一地,有花生豆子,狗尾巴草,半截小连环画,还有那一两碎银。
“我没偷,混蛋!我没偷东西!骗子!”小钏挣扎着边喊边踢。
“臭丫头,胆挺肥啊?”男人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下九流的孩子,又没爹没娘,挨个揍也是常有的事,没人管。
可柳三真是个好哥哥,就算那人一个顶他三个身量,仍是毫不犹豫就飞起一脚踹在了那油亮的脑壳上。
同辈里他是最吃苦肯学的,又是大小练的武生,一出手跟个小豹子似的,身上功夫漂亮得很。
那壮汉失了脸面,扔下小钏就朝柳三打来,沙包大的拳头向少年清俊英气的脸砸去,少年蕴着怒气,沉着冷静,脚下辗转腾挪,任对方招招紧逼,一一闪身躲过。
摔几跤也就罢了,这乾元恼羞成怒手上不留分寸,万一打中了可要出人命!戏班子里的男人们纷纷上来拉架。
谁成想晚了一步,乾元一脚踹中柳三肚腹,少年捂着肚子眉头紧锁,大喘了几口气就晕将过去,任人怎么摇晃叫喊都毫无反应。
一看出事了,那帮脚夫早没了人影,四散在尘埃里。
围观的凑热闹的人马蜂一样把柳三围起来,指指点点的,各有说道。
杨小钏一声声呼喊着“救命”,无助地看向周围麻木的人脸,“大夫!有大夫吗!救命!”
人群依旧是叽叽喳喳地,看戏似的,往里边挤,都想看那倒在地上的小子是死是活,咽没咽气,要是没咽气,那可不敢错过了,得亲眼看见才不亏。
西边浩浩汤汤来了一队人马。
“看这沙尘,天要刮大风。都散了!”一个老官家从轿子里探出手来,“让洋人见了这,丢人。”
他身后是漆黑锃亮的四轮铁皮子。
老百姓哪见过这东西,一听见洋大人来了,吓得一个个拔了脚,自觉地避开了,他们退到两旁,从黄土飞扬的道边上抻出脑袋来像是被提着脖子的鸡。
同辈里排行老大的武生赵小年把柳三扛到背上,一伙人奔回院子。
飞沙走石往人嘴眼里灌,半盏茶的功夫,天就黑蒙蒙地伸手不见五指了。
人围了一屋子,个个满头汗,杨小钏坐在床头上紧紧抱着柳三,脸贴在他脸上,喘得一抽一抽的,急得两眼掉金豆。
薛贵被请来看诊,他一手号着脉搏,一手捋着胡子。
江乾虎手里的油灯歪了下,灯油撒出几滴落在柳三手上,他的眉头一皱。
“有反应了!”
薛贵道:“人都出去,虎子,把你爹叫来。”
“我爹上市上置货了。”
“那我就坐这儿等。”
杨小钏看了眼江乾虎 ,干脆跳下床:“我去找!”
“哎——”还没等他接话,人就蹿了出去,像是头撒开丫子狂奔的马驹。
◇
“师父……”
“醒啦?”江传礼亲手给他端了药,一勺一勺往嘴里喂。
柳三受宠若惊,黑亮的眼里盛满疑惑。
“三儿真是越长越秀气了,”江传礼拍拍他的肩膀,“以后咱不练武生了。”
“您说什么?”他的眼神困惑里多了担忧,急切地左右来回扫,“三儿犯错了您责罚我,求您别赶三儿出门,三儿还没报答您的收养之恩,怎么能——”
“不是师傅要罚你,是老天爷的意思。”
“我……”刚开口,突然身下传来一阵温热,像是尿了裤裆,但更shi滑……怎么是从后边儿……
“三儿?”江传礼关切道,“身上疼?可别是踹出毛病了。”
“师父,您告诉我,我这是……怎么了……”心思通透如柳三,大抵是猜到了。
“乾坤自有定数,梨园规矩你是知道的,转了坤命,往后不能唱了。”
柳三沉默了。
他没想到自己是个坤子。百里无一的事儿,怎么就落到他头上……
“小钏,”江传礼把门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