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时秋自金銮殿出来,朝歇后大臣便散了个尽,如鸟飞兽走,一时殿内落了静。
李澹平站立在殿门前,外头日光在他身侧投下一片Yin影。
“大人。”
郁时秋迈出的脚步停下来,沉静地看向叫住他的年轻的官员。
三年前初春殿试,本该由皇帝亲自主持。然新帝登基不久,又兼不谙政事,便由国师代考,出时务策一道。当时堂下位座十余名贡士,皆奋笔疾书,不敢乱放目光。唯李澹平一人,早早写完文章,便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堂上的考官来。
这是李澹平第一次见到郁时秋。恰值皇权更迭,大道旁落,国中有妖师,偏得荣宠,以怪诞故事诱蔽新主,幼帝依阿无心,爽然自失。朝中一犬吠形,群犬吠声。他一腔孤勇,满怀救国热忱,其间因得多位考官赏识,从乡试一路直升殿试。终于得见新帝和他的九锡宠臣。
彼时他见郁时秋,白袍垂曳,拂尘轻摆,行走间如踏雾乘云,飘飘渺渺不似凡间人,看不出半点蝇营狗苟之态。他从他们身前经过,虽是监考,但那一掠而过的眸子中,映不出任何存在。仿佛他们在他眼中,漠然如同一粒尘埃。
他心知自己被赋予的使命。他不远万里来此,不过为一人。走到如今地步,未来注定与他参辰卯酉,势不俱栖。
殿试毕,次日读卷,又次日放榜。李澹平中二甲,赐进士出身。经考核后,授翰林院庶吉士。
又三年,考核已过,发户部任侍郎。至此,他终于可以位列朝臣中,站在金銮殿上,抒救存之志,议国政之要。
他终于又可以得见满堂文武中,那道尚余孤瘦雪霜姿的身影。
眼下他叫住郁时秋,被他这样沉静地看着,如同三年前那漠然的一眼。
他总是这样,就像他从来都不曾认得他。
年轻人忍不住语带讥讽:“大人,您本可以不应的。和臣去那种穷乡僻壤之地受尽风吹日晒,又是何苦?”
郁时秋罕见地露出一点疑惑。他问:“李大人可觉得,祈福禳灾之事,当真是些行之有效的法子?”
李澹平嗤笑道:“国师是糊涂了?您站到如今地位,靠的是甚么,想来不必臣来帮您一一指点吧。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大人欲为之事,哪一件没有明效大验?”
郁时秋看他半晌,眼中最后一点茫然被更深的墨色掩去了,他像是了然,极轻地点了下头,道:“李大人所言极是。既如此,本座便更不能置之不理。随大人同行,也好为百姓们谋些福祉不是?”
李澹平直要被他一张颠倒是非黑白的嘴气笑。语中带刺:“国师的瑰意琦行,臣实在敬佩。”
此时晨间一阵携着露气的冷风穿堂而过,郁时秋忽而偏头捂住口鼻嗽了几声。这几下咳嗽似乎夺去了他大半的Jing力,喘匀气后,他只哑声道:“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快犊破车的道理,想必李大人应当明白。”
淡熏日光下,他肌肤白得甚至有些透明了,使得李澹平忽然发觉,他比之三年前似乎更瘦了。这样近距离看去,有一种惊魄嶙峋的美感。
郁时秋微微颔首示意,便敛袖离开。拂尘被微风吹起,有几丝黏连在发尾。不知是不是日光晃眼,李澹平竟在他的乌发中,看见几缕一闪而过的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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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临曜自下了早朝,在御书房内气得胡乱砸东西。此刻见人进了屋来,还未待近侍太监关上房门,便不管不顾冲上去将人抱了个满怀。
“陛下?陛下?”
小皇帝紧紧箍住怀中国师欲要挣脱开他的手,胸腔气得直发抖,“李澹平那个狗东西!朕早晚有一天寻个罪名给他按上,让他去死!”
“陛下消消气。李侍郎也并非有意针对,他说的不错。若果真是税务上出了些岔子,臣亲自去看看,也好早些查缺补漏,完善规矩。再者,臣身为国师,自当庇佑万民。眼下一方有难,臣既能尽绵薄之力,也是好的。”
“呵,祈福禳灾以庇万民?”君临曜后槽牙咬得死紧,“都是些甚么狗屁!不过如同人牙子拍花糊弄小孩儿的把戏罢了!”
郁时秋勾起唇角,是让人疑惑的、讽刺的弧度,“陛下不信这些吗?”
“朕虽不明政事,可几分道理还是拎得清的!那些个大臣迂腐不化,一口一个神鬼之事,左不过是借些不知所以的名目来遮掩自己的无能罢了!朕别的不懂,也不愿懂。你在朕身边,才是最要紧的!那偏远之地,疫病横行,生活又差,你去了,自身都难保,谈什么为民?况且如今他们把你支走,保不准是想趁机对朕下手!国师,你——你怎么就应了?”
郁时秋抚着年轻皇帝的发,发丝纠缠在一起,如同数年前的记忆错乱交叠,于战火纷飞中透出一场硝烟未尽剑影已寒的决别。
那是沉埋在久远时光里的秘密,岁月赋予它无限的荒唐与绝望。
他只说:“陛下不必担忧,臣自会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