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拿起浴池旁的纤长玉竹,远远地点上武将的侧脸,观察那道红肿的印记,忽视他隐含愤懑的双眼,难办地皱起眉头,又将竹头挨上他另一边毫发无损的脸,让他转过脸来。他端详片刻,收了玉竹,摇头叹气。
圣命难违,办也不好办。
他思忖片刻,命令两位宫女给浴池里的男人擦干身体,重新处理过伤口,缠上绷带,又喊人拿来一个黑布束口袋,罩在他头上。
“望将军莫要记仇。奴婢也只是奉旨办事,同将军一样。”
头套下的脑袋不发一语,身体上的肌rou绷紧,任他们摆弄。
当今圣上喜好美人,犹爱犹抱琵琶半遮面,还有一些残忍的怪癖。李言踌躇地望着一旁衣架上撑起的透明浅金纱衣,惯常是只要给人穿了了事,现在──他看回武将身上那堆和柔媚扯不上半点关系的肌rou,分不清陛下究竟是要自己用他,还是要别人用他,忽然觉得自己年事已高,不再懂年轻人了。
他挥挥手,示意同样尴尬地候在衣架旁的宫女给他换上纱衣,用锦被包好,抬走。
政事繁多。霍槐合上竹简时又是已过亥时,乏意深深地涌上来。他靠在椅背上稍作歇息,便让宫人执灯,引他回甘泉宫。
进了门,他看到李言低眉顺眼地候在龙床阶下,而床上的纱幔后躺着个人影,愣了片刻,这才想起他把那个武家将军给忘了。
他小声叹气,问:
“你把他放那儿做甚?”
李言立刻跪下请罪:
“请陛下恕罪。奴婢不知──”
“行了。”
霍槐打断他,踏上矮阶,撩起一片纱帘,看见床上人戴了个黑布头罩,上身缠着绷带,琥珀一样的皮肤上了香脂,在烛光下泛出一层玉一样温润的光,而又穿了件与他体格毫不相称的轻纱衣,怎么遮掩也遮不住那些肌rou间的沟壑,又双手双脚都被布条捆住、分开系在四根床柱上。
──看不下去。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xue,没明白自己是说过哪句话,能让人误会至此。
他松手,下台阶,远远站着,双手抱胸,顺水推舟。
“放了就放着。人呢?朕说过要赏蛮子rou,领赏的人在哪儿?”
“陛下恕罪,奴婢这就去带人来。”
李言匆惶起身,弓着腰步行,却在接近少年天子时看见他侧出一只脚,拦住了他的路。他战战兢兢地抬眼看他,见他竖起一指在唇前,无声地用眼神指向龙床。
陛下要他闭嘴,他不敢出声询问。他直起身,眼神飘向阶上龙床,脑子里飞速闪过各种猜测,忽的醍醐灌顶,指向殿门,摆头,指向龙床,点头,用眼神征询。
霍槐颌首,食指指向自己双唇,指尖摇向外侧,命他出声。
李公公咳嗽一声,掐细嗓子,高声道:
“诸位,这是新抓的突厥内应,陛下赏你们的蛮子rou,好生弄着,别用坏了。”
床上的人偏转脑袋,侧耳聆听,手腕、脚腕全都用上了力,准备一有不测就发难,却没听见脚步声,也没感觉到有人接近。他正奇怪,罩着一层布的耳朵捕捉到四双足音,从殿外进来了。他浑身如被火舌舔过,神经上戳着一排排针,全身的肌rou顷刻鼓起,凶狠地挣动着,却被捆得几乎不能动弹。
霍槐制止方才见床上人没有反应、喊进来的四名卫尉,走近几步,看到他屈起双肘双膝,憋着粗气与缠绕在关节上的布条对抗,上身骤然抬离床铺,青筋暴立。
他余光瞥见那四名心惊胆战的卫尉,二指指前,命令他们前进,下一刻却听见床架乍响,床脚拖移一寸。
这宫殿自他有记忆起就是死一样的沉默,从没发出过什么声音。霍槐心脏一跳,即刻回首望去,见到八面纱幔仿佛投石入湖一样的震荡,而那个武将四腕发红,扯松了半截缠住右腕的布条,手腕渗出血,瘫躺回去,头罩下的呼吸愈发粗重。
李言察言观色,提高嗓门:
“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领赏!”
卫尉们硬着头皮,再往前走。刚上矮阶,夐深的宫殿又发出刺耳的哀嚎,床脚在地上剧烈一拖,木材断裂声响起。
“上去!”
李言大喝。
方形的顶架轰然倒塌,帷幔垮落下来,四根床柱断了三根,砸在木阶上像是来了场小地震。霍槐被卫尉护着往后退了几步,看见一根床柱打在纱帘里的人背脊上,而他佝偻着背,左腕还被扯在那根坚挺的床柱上,胳膊向后反折。
偌大的宫殿内只有他的喘息,一声接一声,因吞咽而产生短暂的空白,再度出声。
武襄怀拱起背,推掉背上的那根木柱,解开缠在左腕上的布条,掀掉罩在脑袋上的纱帘,从他制造的混乱中爬出,分腿跪立,手背在腰后,没取头套。
霍槐困惑地眯眼,打量他除了绷带与纱衣便未着片缕的身体,那上面已经出了汗,皮肤在烛光下更显光亮。
这景象奇怪。要是他是个穿得体面周正的将军,沉默示忠倒也有股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