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正盛夏,外面蝉鸣不断。
韩胄坐在书案前,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折子,双眼眯着,费力地阅读。额上的皱纹挤成一团,须发、眉宇皆白。
随着年纪的增大,他的视力越来越弱。虽然有着工部用水晶磨出来的老花镜,但到底不比前世。戴着,也只是略好。
正看着,门外响起敲门声。
韩胄知道,若非出了大事,否则府上的人断不会在此时打搅他的。
只是这折子说的是河洛一带蝗虫成灾的事情,因此也不放下,吩咐道:“进来。”
“是。”外面应了一声。
进来的是管家应许。
他四十少许,是韩胄前任管家应喏的儿子,从小伺候在韩胄身边。忠心耿耿,能力不差。在其父死后,韩胄就提拔他接替了他父亲的位置。
这种传承,在这个时代是很常见的。
“出了什么事儿?”韩胄问道。
“老爷。”应许眉眼低垂,顿了顿道,“徐幕青去了。”
“什么?!”韩胄惊呼一声,毛笔掉落在折子上,污了好大一片。
韩胄只觉呼吸不畅,头晕目眩,几乎不支。
应许连忙上前搀扶他,手扶胸膛,为他顺气,还对外疾呼道,“快去两个人,一个去把府中的医师调来,另一个去太医院去请王太医!”
韩胄勉强摇摇手,道:“我只是乍听这消息失了魂魄。把府中的医生请来就可,这事若是闹到太医院,只怕不得消停。”
应许自是明白,以自家老爷的身份,身子稍微有个不顺,满朝上下都得一日三疑,当真是冒失不得。当下领了命,又吩咐下去。
他自己还是在韩胄身边伺候着,又是顺气,又是喂参茶。
不一会儿,韩府的萧医师就被请来,见韩胄面色青白,颜色不好,稍稍见礼,就过来请脉。
他的手搭在韩胄干瘪的手腕上,问了问韩胄最近的饮食、睡眠等事,沉yin片刻道,“相爷一贯保养得宜,身子比许多少年还要好些。等会儿在下开些安魂的药,相爷服上七日,就无大碍了。”
韩府摆摆手,让他下去开药,对他的奉承话并未在意。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他年轻的时候,能张弓射箭,能大口吃rou,到了五十尚可举步当车,如今却只能在自家院子里面走走,稍微多动都觉得疲累,Jing神更是不济。
但,朝中大事多仰仗他,许多变法的大概还需他指点一二,不得不强撑着。
不是他不愿交权。
只是。一来,这些年他开新学,虽然也培养了一二人才,可哪怕是人才也有着时代的局域,作为独一无二的穿越者,他尚未见过一个可跳脱眼前这个世界的人。
二来,那些弟子和皇帝的情分比不上他。皇帝可以放心他上下施为,又素知他恐没有几年活头了,如今也不过是在为他的江山尽一份余力。换一个年轻力壮的掌权者,皇帝恐怕不能赋予同样的信任。
医师走后,应许小心地上前,问道:“老爷,您看徐府那边?”
韩胄叹了口气,道:“我如今心乱如麻,已失了主张。徐府那边就先让经儿过去,替我吊念一二,我去也不太合适。再让翰林院的那帮子人速速议个谥号出来。”
经儿,是他的嫡长子韩经。母亲是他发妻袁氏,早在十年前就丧了。
应许应了,正要退下,韩胄又叫住了他。
“你与我带句话,就说”韩胄想了想,可他的思维本就因为年老迟滞了很多,此时又惊闻故人的死讯,更是麻木,想不出什么,只能按着本能道,“幕青他忠于先帝,忠于社稷,谥号要捡好的。”
“老爷放心,小的一定把话带到。您今天已经看了半日的折子了,不可太费Jing神,小的招个人过来伺候您歇息一会儿吧?”应许面带关心的说。
韩胄也知自己这个样子,怕是处理不了事物了,便道:“你自去安排吧。”
应许办事很利落,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个青衣小厮就端着一个铜盆跪在门外请见。
在得到韩胄的允许后,他低着头,来到韩胄面前,放下铜盆,又复跪在韩胄的脚边,除去韩胄的鞋袜,将韩胄的脚轻轻按进温水里濯洗,还力道适中的为韩胄按摩脚底的诸个xue位。
韩胄此时正思绪纷杂。
一时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和徐幕青在京郊南门外的枫叶林初会。彼此,对方是开国公的继承人,身份尊贵。而他是刚刚穿越过来的农户之子,因抄了几篇前世的诗词薄有名声。正是有着对方的庇佑,自己才能勉强在虎狼林立的京城立足。
一时又想起自己二十五岁那年,读了几年这个世界的书,就开始想着曲解所谓的圣人经义,让它慢慢往自己前世的思想靠拢。别人都道,自己是天纵奇才,想法不拘一格。只有徐幕青当真有金风未动蝉先觉的先知,和自己谈了几次,就已察觉了些自己的想法,劝谏几次无果之后,便慢慢的和自己淡了情谊,此后更是成了自己施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