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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进门,他便发觉了,有这样的猜测,不足为奇。
程翰良让那孩子先回去,一转头,便看见李琅玉垂眸黯然的样子,道:“有想问的吗?”
李琅玉抬起头,滚动的漆色眼眸发出颤微微的亮光,不知是何种情绪,他问——你还记得?
还问——你为什么要记得?
他以为这么多年,程翰良早就将傅家施与的一切全部忘掉,该是如此才不错。
都说一代人做一代事,三百六十行,代代相传,薪火不灭。傅平徽那个年代是要混口饭吃,得有门看家活儿,而李琅玉跟他父亲不一样,他小时只是觉得听人唱戏好玩,图个新鲜,志不在此,能读书自然比唱戏好。
幸好傅平徽徒弟多,也没指着自家小儿接替衣钵,只不过,这“幸好”到最后也不能幸免。
“这些孩子都是孤儿,行军路上遇到的,我见他们可怜,又没法上学,趁年纪小,倒不如教他们点东西。”
避重就轻的答案,李琅玉并不满意,遂追问:“因为愧疚吗?”
程翰良带着略微轻蔑的笑意道:“姑且可以这么认为。”
李琅玉猛吸一口气,声音拔高道:“你不是说你不后悔吗?”他想起那个雨天里的质问,那个冰冷的回答。
两人对视片刻后,程翰良伸手□□起李琅玉头顶上的一缕发丝,慢慢地,嘴角噙起温柔的弧度,“大概是你回来之后,有点后悔了。”
漫不经心,似真似假。
满庭日光从树叶间隙中洒下来,烟囱里飘起炊烟,有徐徐的风声,有叽喳的鸟鸣,还有什么在悄悄破土。
李琅玉握住头顶上的那只手,眼眸深处是波澜不惊的暗流,他向前走近一步,靠近程翰良的耳边,吐出两字——“懦夫。”
第43章 一樽风月为君留 9
仲春,风好,北平的艺展终于要来了。
从沁春园到鼓楼大街,几里路的鞭炮屑浮上屋顶。程家在园子里预定了位置,李琅玉往四周一看,都是有名望的商贾人士,正中央的座儿则是给于和章秘书留的。
冯尚元的节目是压轴,上妆之前穿得十分讲究,只是脸色十分难看。
李琅玉问一路过弟子,才得知是今早开台卜卦不顺,冯尚元掷杯筊连掷三次,都是Yin杯。这也难怪了,一般台上吃饭的人逢大演出必要问卦,三次Yin杯,便是神佛不准的意思,可这艺展却不是平日表演那样想推便推的。
程翰良身旁是一位广东省银行的处长,两人聊得正酣,李琅玉趁他不注意,悄悄离了座,一路来到表演后台。
后台人来人往,进进出出,个个着华服、涂粉面,掺和成一幅乱哄哄的“浮世绘”。冯尚元站在一张桌前,衣服没换,只打了个白底,但再厚的妆底也挡不住他的躁怒,弟子们被呵斥得胆战心惊,也只有几位老前辈刚上前打圆场。
“吴成呢,吴成去哪了!”冯尚元这时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师父,吴成说他闹肚子,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消停过。”
“这狗屁掉链子玩意儿!”冯尚元暗暗骂了句粗,派人一催再催,而一小时过后就得上场,屋子里仿佛放了尊烧火大鼎,闷热闷热的。
“冯班主,让我来替他吧。”李琅玉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冯尚元的面前。
“你?”冯尚元感到不可置信,周围的徒弟也开始小声议论。
“是。不瞒您说,前段时间我在后院练习的时候,也看了几次,吴成在文昭关这一出扮的是守关官吏,词不多,动作也不复杂,救场如救火,冯班主若不信,我给您现在就比划一段。”
冯尚元让他试试,结果还真是词分毫不差,走步也没错。
“师父,让他上吧!”
“对啊,老冯,现在等不了了……”
周围劝说声越来越大,冯尚元咬了咬牙,隐隐觉得邪门,但眼下也没别的招,只好扯开嗓子道:“吴曲,带他上妆!”
不久,《伍子胥》第一场拉开了大幕,台下人头攒动,座无虚席。程翰良注意到李琅玉还没回来,等了等,依然不见人,遂跟左右打声招呼,便也离开了。此时正是群戏,大部分演员都留在台上,程翰良一路问人,寻到了后台处。
吴曲着急上台,只匆匆给李琅玉画到眼妆便走了,现下屋子里没人,李琅玉只得自己描眉,幸好小生脸,加上大半部分都画好了,其余的不难。
李琅玉细细描摹,面上却是无半分表情,屋子靠墙处放了个箱子,是待会他那一场的道具,救火是假,放火是真,那箱子里的东西早被他偷天换了日。
就在这时,梳妆镜中帘幕被卷起,李琅玉回头一看,看到了程翰良。
“你来干什么?”
“你在闹什么?”
两人几乎同时发出质问。
“替冯班主救个场,权当交了前段时间的学费。”李琅玉不慌不忙,仍旧专注于上妆。
程翰良顺势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