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校尉与这叶大人到底存有几分交情,又能否不偏私、不殉情地把人拿回来,确也令人信不过。
还是镇西将军主动请旨拿人,崇祯帝方才一展龙颜,又下旨道只需取回两人头颅,必有重赏。
却说魏忠贤那头,一路打点安排,一路施散家财,却也一路遭人追杀,一路皆是恶仗。待临近与莽古尔泰约定的大凌河畔,方才发觉去时身边千余名侍卫,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而今只余下二三十伤将残兵,伴着他这么个失势又戴罪的阉人,也不知是忠还是傻。
这些年人在权力巅峰,手握“批红”朱笔,魏忠贤义子义孙的认了好几打,对这几易其主的叶大人实是防范、戒备多于信任,只当他是一件漂亮又趁手的杀器,可这一回才真正发现,这杀器岂止趁手,更是锋利非凡所向披靡,手起剑落间便化人间为炼狱,放眼尽是血海尸山。
一路财尽粮绝拼死挣命,数度逃生于鬼门关口,这昔日里高高在上的九千岁瞧来已颇不成人形,仿似乍老了十来岁。魏忠贤抬袖擦了擦脸上混合着的汗与泥,对身旁的叶千琅露出乏力一笑,道:“咱家倒是没想到,这最后陪着咱家的,竟是你。”
莫说魏忠贤没想到,便是叶千琅自己也没想到,更没想到的是寇边城竟一路未曾露面,按说以他那“只可我负天下人”的强匪脾性,不该也不会如此轻易罢休。
眼下却不是伤怀感慨的时候,几日前才自一场围剿挣出血路,虽杀退了又一拨不怕死的明军,自己身上亦受创多处。叶千琅欲取伤药敷于伤口,却发现一只断去的箭头不知何时扎在了肩窝处,箭镞显是淬了毒,此刻已rou烂见骨,伤处一片诡怪的紫黑色。
取了一些河水清洗伤口,又将盛得满满的水囊递予魏忠贤,道:“请厂公用水。”
魏忠贤仰面灌下几口,顿觉满嘴古怪腥甜之味,又将水囊中的水倒了一些在地上,见好好的黄泥地一时锈迹斑斑,大为惊骇:“小叶,这水咋看着那么红,尝着那么腥?”
“‘死者无头生被虏,有头还与无头伍。’”叶千琅问随行侍卫要来一柄匕首与一只酒囊,往刀刃上喷了一口酒后,便自动手将深嵌在肩膀里的箭头挖出,“努尔哈赤攻占辽东之后,八旗官兵占一城屠一城,致使辽东汉民死者山积,血染凌河。”
“咱家早派人商定好了,”魏忠贤哪里管得辽东百姓的死活,只顾得自己这颗又老又僵的头颅保不保得住,“后金大贝勒莽古尔泰会亲自率部迎接,只要咱家的荣华富贵不倒,也定有你出头的日子。”
叶千琅深喘一口气,连着腐坏的皮rou一并剜了,将那支血淋淋的断箭抛向一边,摇了摇头:“属下并不打算归降后金。”
魏忠贤疑道:“不归降后金?那你又为何拼死护着咱家走到这里?”
“我与厂公不过各取所需,崇祯帝为剿除魏党,既遣军中Jing英,又悬重金追拿……”“嘶”一声将衣衫扯成布条,用牙齿辅助咬住一端,一匝一匝地包裹伤口,“天罗地网间……若无厂公一路打点与这千名侍卫同行,我一个人也必不能走到这里。”
竟是大难临头仍有这份从容缜密的心思,魏忠贤不由暗叹自己当初果是不曾走眼,叹罢又问:“小叶啊,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虽已草草处理了伤口,可肩窝处黑血淋漓不尽,须臾便浸透了半件衣衫。连日激斗已是真元大损,叶千琅唇色乌紫,面色瞧来更是十分惨淡,半晌才勉力动了动唇:“出关……”
时近酉中,一派暮景残光,死气沉沉。迎着逐渐暗下来的日头阖上眼睛,眉眼不复往日那般拒人千里的冷煞,却真真满是厌倦之色。
“求个……安生吧。”
不降后金,倒也不定是胸中那点民族大义突地作祟,实则就是乐得不违心意,乐得任性而为。
无论是皇太极入关还是寇边城登极,关内自是再不得安生。
而自己这半生,竭力争与图,无非就是痴心妄想于这“安生”二字。
终在第二日抵达凌河支流碱河畔,抬眼正是长天如洗,可四下却空无一人,除却偶尔一只孤雁划过长空,这地方静得颇有几分蹊跷。
初知莽古尔泰定下碰头的地方,魏忠贤还道太不吉利,天启二年努尔哈赤发兵进取广宁,他九千岁任用的守将不战而逃,反是数万大明士卒人自为战,便在此地与后金兵殊死拼争,直至火药矢石俱尽,全军覆没。
河畔不远正有乱石如林,石头上皆覆着斑斑锈色,仿似血迹经年未干,又像是座座以朱漆篆文的石碑。
每当风过碑群,万碑齐作悲声。魏忠贤闻之毛骨悚然,却顾不得想些有的没的,风中冻得猛一哆嗦,便尖声唤道:“大贝勒人在哪里?”
哪想到自己作死摆了崇祯一道,如今竟也遭人使了这么一个要命的绊子——便是他话音落地一瞬,周遭伏兵四起,喊声震天,忽见高草中几点银光闪了一闪,便乌压压来了一阵箭雨。
箭是流星箭,雨是瓢泼雨,前头一阵方才落下,后头一阵立时接上,遮天蔽日,恢恢如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