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灯节那天夜里,梁慕自武试之后第一次见到了陆生。
那会儿他己全然变了一个人了,无论是语气,表情,身高,穿着,你根本不可能找到过去那个小孩子的身影。
他捧着一坛酒站在院门口,冷漠的脸甚至让梁慕一瞬间认不出他来。他已经出去做活好一阵了,身上也算是染上了血腥气,人也深沉了许多。那种散发出来的气质,是只有独自挣扎苟活的人身上才会历练出来的。
梁慕欣慰他能一个人活下去了,然而又隐隐地心里觉得不舒服。只朝他挥挥手要他进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陆生想不到的。
梁慕说:“你也长高了。这个年纪,好像都是长身体的时候。”
平时梁慕也叫甲乙丙送些吃食给他,陆生没有一次接受过这种馈赠。此时也一样,他没有接受梁慕话里的关心和暖意,只说:
“我来给我哥倒杯酒。”
梁慕静静地点头,远远地走开,留他一个人呆在那。却也不肯离开,就在远处看着他的身影。
陆生将酒倒在了那树下,倒了一半,自己也喝一半。梁慕惊讶他竟然已经学会了喝酒。而且酒量似乎也极佳。
陆生在寒风中站了很久,似乎并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临走前,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轻轻地放到了那棵大树下,拍了拍愈发高大的树身,沉默着,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风将那布袋的扎口吹得松开,布袋灌了风,顿时鼓了起来,梁慕待他走后走近了一看,发现那布袋里装的,不过是几块长了毛的馍馍而已。。。。。
不由得想起去年,陆生在这里磕过头,那时他傻乎乎地说:
“不知道哥哥去了哪里,但是希望那里有石头饼,大红枣,还有家乡的刀削面。。。这样他就不用像以前一样老在梦里咋吧嘴了。”
梁慕在那洒了酒的土地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陆阁,你该恨死了我,可我从楚封白那里讨不来陆生,只能叫他自己学着活下去,这么看来,这样的活下去,是不是真的是他想要的,我也不懂了。”
那年的饺子,梁慕又差甲乙丙送了一份过去,这一次陆生没有推托,他接过那碗热乎乎的饺子,想起自己第一次吃饺子时的情景。突然觉得自己苛求了梁慕。自己从来都不是他的责任,这样理所当然地恨着他,是不是太可怜,太无理了。他真正该恨的,是另一个人啊。
过了年,周易来找梁慕,说:
“又多了一个人。”
梁慕挑了挑眉:“谁?”
于是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你是知道的,他无牵无挂,而且也不可能变卦的。”
梁慕却不同意,深深地皱着眉:“这件事和他无关,绝不能拉他下水。”
“怎么和他无关?他哥哥,原本是计划带着他逃的呀,我听说楚封白也有所察觉,所以才派他去单枪匹马去做了那么难的活。。。”
“陆生不行。绝对不行!”梁慕道:“别再说了,你就告诉他,叫他等着我,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他太燥,也太急了。绝等不到我们大计实施的那天,到时候便要坏事。”
梁慕想了想,又道:
“你帮我告诉他,让他忍耐,这世上并不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你要告诉他。”
周易只能点头郑重地应了。
然而他的传话并没有让陆生的心安定下来,他只是一日比一日更着急,这样行尸走rou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想过了,他也并没有他所表现的那么坚强。杀人,无论是一次,还是一百次,同样令他整晚整晚地做噩梦。然而他不想逃,不是因为逃跑无望。而是因为他的心已经被这鬼地方腐蚀了一半,这条命也并不值得珍惜,他只想拼上一切去反抗,去撕裂这个世界。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去找梁慕,却只得到拒绝的回答。
梁慕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忍下去,活下去,还有人在牵挂你。你哥哥也不愿意你干傻事。”
陆生呆滞地望了他一眼:“你吗?这世上只有你还在牵挂我了,为什么不早些和我说这些话。。。。。没用了。。。没用了。。。。我厌恶这一切。。。我要楚封白死!!我要我哥哥活过来!!我要离开这里!回我的家乡!梁慕!我要楚封白死!!我要他死!”
梁慕看他声量渐增,只能伸手点了他的哑xue,陆生喘着气,无声地还在呐喊,反复地呐喊:我要他死!我要他死!
梁慕的心渐渐地揪成一团,他抱着陆生,无言地拍着他的肩膀。
其实他一直是笨拙的。他不懂怎么去安慰人,因为他自己也在苦海中。
然而等待总是没错的,就像这样的寒冬腊月,只要乖乖等待,漫天的春光还是会来。
真的。
开春发岁兮,白日出之悠悠。
我们姑且等待明年艳阳的春日绵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