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孩子居住的槐院,里面的兵荒马乱就已经能听见了,媳婆子与小丫头们交响乐似地抽噎卷在一起,封翌正愣神,噗通一声脑门前就砸下一个人来。
封翌惊得猛退了一大步,倒不是害怕,可这天上掉下个大活人的意外,怎么也挺惊悚的。
护卫全海从封翌身后猛跨过来,“什么人?!”
又冷又硬的问话中,一柄钢刀已经驾到从地上爬起来的小丫鬟脖子上。
那丫鬟站起来,封翌才看到她年纪不大,往多了说十五岁撑死,此刻钗横鬓乱,一张还没脱了婴儿肥的小圆脸上涕泪纵横,还有在地上摔了一跤沾上的泥,整个一只小花猫。
那双猫眼在转了一圈看到封翌之后,猛的瞠大了一圈,无视扛到肩上的钢刀,唬得跪了下去,脑袋磕到泥地里咚咚作响,“老爷开恩,老爷开恩,求老爷救救小少爷吧!”
封翌一愣,拨开全海揪住小猫的肩膀,“怎么回事?”
“小少爷,不行了,夏管事不给请大夫,求老爷开恩,求老爷……”
封翌愕然,“不是,刚刚……”
“夏管事说桃香姐姐是内宅侍女,不得出院。还让人封了槐院的大门,奴婢没法,才翻墙出来……”
封翌抬头,果然看到这一截槐院的院墙里边长了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桃树,想来这小丫头就是爬树上墙跳出来才砸到自己眼前的。
“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说是慢慢说,封翌的脚步已经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前面拐弯处在走十丈的地方就是槐院的正门。
“小少爷从那天湖边回来身子就不大好了,可是除了第一天请了一个大夫,再往后就没人来问了,奴婢们出不了院子,只能一次次往外递话,可都没人来,到今儿刚刚小少爷烧的烫手,已经连着……”
这边正说着,猛然间槐院里面又是一阵大声喧哗,封翌就听见有人扯着脖子的叫喊,“快快快,小少爷又过去了……”
封翌一怔,拔腿就跑。早有全海使了眼色,后面跟着的护卫里分出一人,飞奔着去请大夫。
早听过奴大欺主,可是封翌自小的家庭还算单纯,家里虽然也有帮佣,可那也只是雇佣来打理家务琐事的工人,与宠不宠势不势的完全扯不上关系,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还没弄清东西南北,就先见识了一番什么县官不如现管。
槐院里的媳婆子小丫鬟里出外进的都忙成了团,热水热巾连续不断的往正房里送,大热天的居然搞出个水气缭绕,端着铜盆的小丫鬟一见了封翌,少有能稳得住的,不是咣当一声摔了盆,就是哗啦一声翻了水,倒是接下来的东西如出一辙,往地上一趴给封翌磕头,院里铺着青山板的地面,往往噗通两声青石的地上就染了猩红血色,嘴里一个劲的高呼老爷开恩。
这局面封翌简直想无可想,一路进了屋子,只管瞅准了人来人往的地方扎,一路找到暖阁,屋子里一股子水汽氤氲,大人孩子都被冷汗热汗shi透了,土法靠热水擦身降温也使了很久了。
封翌扒开两个跟前伺候的媳婆子,万字福帐子里躺着一个蜷成了一小团的隆起,枕在红色粟米枕上的小脑袋上长着稀疏的小黄毛,蜡黄的小脸上覆着浓重的灰气。
封翌一惊,想起在外面听到的小少爷又过去了,手指快速伸到孩子的鼻翼下,果然一丝活气也无。
封翌脸色一整,厉声喝道,“起来!”
周围一圈抽噎着,抹眼泪的齐齐抽气憋住了声,狠退了一步。
封翌二话不说,单手拇指指尖按上了小孩的人中。
心里默数三下,“哇”的一声哭号响起,封翌身子一晃,慢慢坐倒床沿。
屋子里一叠声的感念起了十方菩萨西天如来。
心跳在一瞬间飚上一百二,封翌想起了他前世的女儿封翎,那时候那丫头的身体也不好,生下来七天就发烧抽没了气,五更半夜的冲医院挂急诊抢救,刚刚那一瞬间,封翌分明看到床上躺着的是当年没足月的女儿,也是小小的一团,气息奄奄。
封翌小心的伸手,连着被子将床上已经没力气哭的小娃抱在怀里,嘴里就像当年哄着女儿那样“唔哦”的拖长音乱哄一气,一边嘴里哄着,一边小小声的安慰道,“乖啊,不哭,爸爸在呢,乖乖宝贝,睡觉觉咯……”
这一屋子人都傻了眼了,知道湖上那一幕的更是张大了嘴巴闭不拢。
封翌抱了一会,眼看着孩子气息越来越平稳,只偶尔打个嗝,终于安下点心来,抽出空来左右一打量,眉头一皱,低声斥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大夫?没事的也出去,待这碍手碍脚的干什么?”
他却不知道,这槐院里八个媳婆子三个nai娘并十六个小丫鬟,个个的小命都寄在他怀里的娃娃身上,忠义伯府上的嫡尊少爷是夫人偷汉子生的是一码事,孩子真死了,他们个个都得陪葬却是板上钉钉的另一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