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原去往古水镇的渡船上,季影寒与玄冽二人站在船尾,凭栏听着船只行过划开水面的声音。这声音划过两人心上,不断提醒着他们已经离古水镇越来越近,近到仅剩一夜的路程。
两人相对无言,这段时间以来,沉默总代替了太多。
今夜月朗星明,微风从二人身旁转过,背后不远处,甲板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船客,或喝酒或谈天。
“影寒,再为我抚一遍《韶华》好吗?”最后,玄冽打破了这片沉默。
季影寒转过头,淡如天水的眸子映着星月,他点头:“好。”
渡船船舱的房间比较简陋,除了一张床和一张吃饭用的不大的圆桌以及两个凳子以外空无一物。季影寒从床边取了琴,打开包裹净过手在窗前席地而坐,将琴放于膝头。
悬于琴弦之上的手指轻动,泠泠琴音似水流出。玄冽坐在季影寒面前,专注的看着他,看着他的手指在琴上起舞,看着他神情专注温柔,看着他的白衣衣袖一次次扫过膝头,看着他的黑发随着抚琴的动作轻轻摇晃。
恍惚间,玄冽心中钝痛。
玄冽想,季影寒便是他此生的劫。他因琴音而遇到他,因琴音而心疼他,因琴音而懂得他。他慢慢的靠近他,走近他,他幸而未与他错过,也幸而能与他携手。他不后悔和他在一起,不后悔任他给自己带上感情的枷锁。但是他却恐惧,他恐惧前方无法预测的路,他恐惧瞬息万变的命数。
这些皆来自于那些他无法掌控但却早已注定的命运。
窗外那弯如刀的下玄月已经升到了夜空正中央,衬得周围的星星清澈透亮。渡船上的船客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只剩这一间屋子里烛色明亮曲音婉转。所幸没有人来打扰,季影寒的手指缠绵在琴弦之上,流连忘我。
突然,船身一记剧烈的摇晃,打断了这片平静。季影寒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倾,拨动琴弦的手指失了控,琴音尖锐拔起,骤停。
“影寒!”玄冽赶忙伸手扶住了险些歪倒的季影寒。
季影寒顺着玄冽的动作稳了稳,然后摇了摇头:“我没事。”
“这是怎么回事?”玄冽站起身,顺着窗户朝外观望,不少人瞬间跑到了甲板之上。
“我先出去看一看。”玄冽说。
“好。”季影寒点点头,抱着琴站了起来,他伸手轻轻拂过琴弦,叹了口气,“可惜了。”可惜了,曲子到了最后却被打断。
季影寒起身将琴放于床边,想要将琴收起来,却不料踩到了一样东西。他定睛一看,是一个黑色缎面金色丝线的锦囊,是玄冽平时系在腰间的,想是松了不小心落下了。他弯腰拾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手下却摸到了里面不大的一枚硬物,他猛然间想起了一物,心下一动,解开了锦囊。
玄冽从船夫处知晓,刚刚只不过是遇上了一个浪头,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事,便也就放心的回了船舱。
“船夫说是遇上了一个浪头,不打紧的。”玄冽一边回身掩门一边说道。
季影寒没有回应,只低着头沉默的坐在床边,脸色十分难看。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玄冽伸手去扶季影寒的肩膀,却感觉到他明显的颤抖了一下。玄冽愣了一下,季影寒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眼神陌生而警惕。
玄冽心跳一滞,而后如雷鼓般快了起来,季影寒的双眼仿佛要看穿他。
“影寒,怎么了?”玄冽笑了笑,心里却有些发憷,“你怎么……这样看我?”
“你……”季影寒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该怎样称呼眼前的人,他咬牙抑制住自己的颤抖,才问出下面的两个字,“……是谁?”
玄冽一惊,心里的那份不安骤然加剧,他勉强的勾着嘴角,伸出手去:“你怎么了?怎么……这样问?”
季影寒躲过玄冽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他往后退了半步,眼中的提防更胜刚才。
玄冽干笑了一声,欲上前:“影寒,你到底……”
季影寒再退一步,他抬起右手举到了玄冽面前,慢慢摊开手掌,两半漆黑的扳指碎玉躺在掌心。
玄冽心下一凉,脸上勉强维持的那丝笑意僵在唇边。
“你……还想说什么?”季影寒的右手微微颤抖,连说话的气息都有些不稳,心里翻江倒海。
这扳指的内侧刻的是一个“宇”字。
十七年前的那个上元夜,他最后一次回头望向那燃燃起火的皇城时,那正插在城墙上的宇氏大军的黑色军旗上,这个字被身后的熊熊火光照耀的触目惊心。
他终此一生都不可能忘记那个字。
季影寒心里一遍一遍的想,或许这扳指只是玄冽不知从何处买来的,再或许只是巧合而已,天底下又不止宇崇修一族宇姓,又或许……
季影寒不惜用这些愚蠢的想法来麻痹自己,但是玄冽脸上那几乎维持不住的笑容却让他的心越来越冷。
“影寒,你听我说……”玄冽满脸急切,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季影寒掌心那两半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