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木垚双手抬起古琴,放在刚安置在大殿中央的矮木桌上,挥挥衣袖坐下来。他心里没有想象的紧张,手指轻轻触碰琴弦,轻微的摩擦让他莫名的安心,以至于他根本没看到侧前方阿珩那副讶异又担心的样子。
米•金帝吩咐下人推出来的这些乐器部分都是皇家工匠制作的,还有不少是从各个地方收集回来的奇珍异器,因此,能弹奏这些乐器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拥有强大魔力的人。
宴会上的贵胄大臣们纷纷露出嘲笑的神色,笑着小倌恃着二皇子宠爱他便不知天高地厚,这下别说他演奏得如何,连他想要拨弄出个音都难比登天吧。
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宴会上也只有几个人知道,那琴叫“无弦”,传说是幻族的王者弹奏的乐器,就连凯索多亚直系血统的皇族也无法弹奏。然而,十几年前,曾经有人在皇家宴会上抚弄过这古琴。
那人便是,陬瑑。
沈木垚深吸一口气,双手抚上琴弦,说来也奇怪,本来刚在脑子里回忆起了一段旋律,触上琴弦后,手指竟自动拨弄起来,像被那琴牵引着,自然而然地,奏起仿佛已过千年的曲子。
他也听,也弹,不知不觉地完全沉浸在乐声中,跳进一个沉睡千年的故事里。
隐蔽的森林,怪异的生物,灵幻的法术……乐声是喜悦的跳动,在大殿里流转。殿中抚琴的少年那触碰琴弦的修长手指散发着点点微光,两鬓几处碎散的发丝轻盈地飘动,拂过俊美的脸庞,盈润的唇抿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双眼微闭,纤细浓密的睫毛颤如蝉翼。众人早已忘却方才准备好的讥讽与嘲笑,入了迷地听着迷幻又神奇的乐声,惊诧地看着美若仙子的少年,可望,而不可及。
突然,欢悦的音乐像被打碎了,快速拨扫琴弦的手指陷入一片混乱,噪乱而沉重的琴声冲上瓦顶,不少人连忙用手捂住耳朵,免得被这琴声惊了心神。
失控的少年双手砸上琴弦,一阵惊心动魄的旋律如微波卷向四周。他终于停下来了,低着头。
阿珩冲到木垚身前,按住他的肩膀,“沈木垚!?”
他慢慢抬头,看着阿珩,又仿佛不是在看着他,眼里露出无限悲伤却极力挤出一个微笑——背部传来巨大的疼痛,一把利剑刺破胸膛,搅碎了灵魂。他不舍地望着眼前的男子,伸手,却再也触碰不到……
“沈木垚,你怎么了?”
两行滚烫的泪水淌下,少年合上疲惫的双眼,倒了下去。阿珩皱了下眉头,横抱起沈木垚,转身对米•金帝说:“今天让父皇扫兴了,还请父皇原谅。儿臣,先行告退!”
缃儿难以置信地看着阿珩抱着沈木垚离开,心有余悸,这下阿珩肯定多少怪责自己,没想到,沈木垚竟然……缃儿忐忑地抓着自己的手绢扭捏,蓝靖公主看了看缃儿,把目光转向陬瑑,眉间浸出一丝哀伤。
宴会后,米•金帝撤散了身边的侍者和守卫,独自散步游廊,唯见一人停在自己前面。沉默中,树叶沙沙。
“十五年了吧?这么快就十五年了。”不可一世的帝王悄悄靠近,几步挪移间,蜕变成一落拓青年,伸手,触及那人掺杂白丝的柔顺头发,光顺延之间逐渐笼罩那人,素净清雅的他又出现在眼前。
“金,如果那孩子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那……”
“那就让他承受该承受的,就算是死。”
青丝抽离手指,他又往前了一步。
“可我,不能——”
米•金握拳,“为什么一定要背负这一切?为什么你就不能是我一个的!”
“因为,一开始就是错啊。”
米•金看着他渐行渐远,消失在游廊深处。
“对啊,一开始就是错。”蓝靖公主从旁边的柱子拐出,合着手地看着米•金。米•金眉峰一转,见着自己妹妹,嗤笑一声,“偷听偷看的习惯还是没改啊?”
蓝靖不以为然,“皇兄,你把他禁锢在自己身边,这算是爱吗?你的固执,让那么多人痛苦,为何还要执迷不悔?”
“痛苦?呵,因为得到他的不是你?”米•金挑衅地说。
“你?!要不是你不肯放手,他早已娶我。”蓝靖公主压抑着怒气。
“算了吧,晶,无论我放不放手,他都不会娶你,因为他爱的不是你。”米•金强势地回应,气得蓝靖咬唇。
“皇兄,你永远都那么自以为事,哪天失去了他你才会知道为什么瑑说:一开始就是错!”蓝靖公主拂袖而去。
坚挺的峰眉依旧没有一丝柔和,落拓的男人独自在游廊里,看落叶飒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