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宁六年的正月,德渊药庄笼罩在一片雪意红灯里。
“庄主,各府各门今年预订的药材笺子都送来了,除了往年的老主顾,又添了康王府与礼部尚书府这两户,尚书家的笺子倒是好办,问的药,庄子里都有现成的,只是康王府的笺子里有‘西黄’这一味,有些棘手。”
“怎么,从元洲订来的‘西黄’还没到么?”
“是啊,从那些农户手里订来的‘西黄’若是到了,这笺子上的自然好办。唉,大约是大雪封道,举步难行。从耽搁的天数来看,他们若明日不到,肯定是给困住了。殷都与元洲地属一脉,雪气足得很,他们恐怕二月才到得了殷都。”
“那怎么来得及,那康王府要多少‘西黄’?”
“一千五百两。”
“‘西黄’是极品贡药,各地各洲每年照着份例送往宫里也一并才那么四千一百两,他一个王爷府敢私自要这个数,真是好大的胆子。”
“康王府这几年确实威风得不得了,行事做派也常有僭越之嫌。”
“咱们既然收了他们府上的笺子,横竖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免得买卖不成,毁了名声又惹了刁难。只要他们出得起价,上好的‘西黄’自然照着他要的给。”
“可是……咱们庄里这些年积下的‘西黄’,除了余留自用外,大多都拿去配了‘返魂丹’和‘回生散’了,如何也凑不出一千五百两这个数啊!”声音略滞,又接着说,“要不,咱们去西门的药市订补?!”
“不行,西门的药市素来是宫中御医殿的地盘,药藏堂里不济的时候,多是从那里调药的,你明目张胆地去买那么多‘西黄’,是想把官兵招到庄里来么!”
“那……庄主的意思是?”
抬手揉了揉额头,我向后一靠,轻声说道:“你先去忙别的,先让我好好想一想。”
“知道了。”商陆微微颔首,走近几步,将手里的一叠笺子如数放到了我面前的桌上。这个处事温和的青年末了还对我一笑,道:“庄主也别太累了。”
“好”我笑着点头,道:“你让大家也松快些,大正月的,不必着急做事。”
商陆淡笑点头,然后转身走了出去。房门被轻轻合上,面颊上若有似无地拂过一点凉风。桌前烛台光点摇曳几下,我伸手拉了拉领口,站了起来。自行走到房屋的中央,我在紫金的瑞兽暖炉里加了些细碳。
在扑腾而起的暖意里,我惬意地搓了搓手,然后对着它呵了口气,吸了吸鼻子,我放眼看了看桌上堆积的大山小山,突然又有些丧气地叹了口气。
人生有时候,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幸福,当然,也没有那么不幸。
起码,那个三年前留书出游的高龄顽童是幸福的。那一年的清晨,我在酒后失德的震惊自责里和另一当事人正在房门口拉扯之际,庄内的男女老少们就这样拿着一封殷老的留书找了过来。衣裳不整双腿发颤并且惊慌失措的自己,就这样在众人那一声整齐划一的“庄主”里,于暖洋洋的晨风里僵硬成了一朵奇葩。
还有,现在的自己,也是幸福的。在十三次的出逃十次的自闭八次的绝食和最后一次的以死相逼后,我老老实实地戴上了德渊药庄庄主的帽子。作为一个控制着上流社会药流交易的机构,作为一个包罗万千深不可测的藏药中心,德渊从某方面还是唤起了我对它浓浓的兴趣,而正是这份与日俱增的兴趣,对我淡忘某些过往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三年来,我不曾离开过这里一步,也不曾打听过外界一句。
尽管生活里仍旧充满了麻烦与问题,但我的心,却一日比一日平静。很多东西,我做不到忘记,但却学会了不去想起。
我抿起了嘴角,对着紫金暖炉,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厚实的地毯上。将两只手恰到好处地伸至炉身的镂空处,我满足地享受着一阵又一阵的暖意。
“啪!”细小的声音,从房屋的一侧响起。
我并不理会,继续专心致志地烤着暖炉,顺便想着该如何解决“西黄”一事。
“怎么坐到地上去了?”看似嘲笑的问话传到了耳边。
一个颀长的身影有些恣意地在身旁一定,随后便是利落地盘腿坐下。
“有门不走,干嘛跳窗?”我在暖炉前搓了搓手,然后从自己的腿边,拿起一个滚热的手壶扔给了身边的人。
“怕你庄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缠着呗。”楚瑜单手捏着那个手壶,瞥了瞥嘴,道:“我手上有厚茧,火烤都没知觉,这玩意儿没用。”
“那你放肚子上贴着,那儿总没茧吧。”
“我不是你,可以运功催发,用不着这些蠢物。”楚瑜将那手壶放到了我的腿上,笑了笑又道:“你怎么知道我肚子上没茧子啊?”
“滚。”我没好气地喝了一声,低头将手贴在了那手壶上。
气氛静好,屋内烛光融融圈出了一个结界,单独停住了这个冬夜里难得的静谧时光。
“明日是元宵,城中有灯会,去瞧一瞧吧。”楚瑜望了过来,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