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楚晔的微笑总似三月里的春阳,暖绵绵、轻飘飘,慵懒得叫人提不Jing神。他的坐姿也是好整以暇的闲适,完全与大殿内的议政气氛不搭调。
太傅司马瞻说得口干舌燥,见座上年轻的君王仍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他原本Yin沉的脸色更加乌云密布了。
“陛下,老臣方才的话您都听清楚了吗?”
话是质问的语气,已经完全没有了君前奏对的礼仪,站在一边的几个内阁大臣不约而同都皱了皱眉头。
楚晔却只漫然应了一声,继续心不在焉的轻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陛下!”司马瞻拔高了声音,“看来陛下并没有听到老臣说什么,既如此,老臣只有再重复一遍!”略略一顿,也不等楚晔回答,便朗声侃侃而言。
“自古圣君明主,勤政爱民四字而已。为人君者,上承天运,下庇万民,知人善用,仁德济世,方是正道。所谓君清臣贤,是说只有君上圣明,才能臣贤民安,而后方能国运昌隆,天下太平。我大燮自高祖旻正大帝开国,两百年而降……”
“咳……”
楚晔终于不耐烦了,清嗽了一声打断他的话,抬眼去笑望着司马瞻,懒懒开了口,“师傅,您今儿大清早进宫特地的来见朕,就为了给朕讲书来了?”
司马瞻两代帝师,先皇礼遇甚隆,当今天子还做太子时,就尊称为师傅而不直呼其名,到如今亦未改口。也就因为这个道理,老太傅更觉得直言劝谏责无旁贷。
“陛下嫌老臣说教空泛,好,那么老臣就来说说实政。”
楚晔知他又要长篇大论,刚要摆手阻止,司马瞻开了头哪里肯罢休,已一路说了下去。
“如今西北用兵,粮草供给乃当务之急。但我大燮粮仓赭州三府二十一县去岁刚刚糟了旱灾,秋冬以来,许多地界颗粒无收,莫说供粮,当地的百姓饿死的何止千万!这赈灾的款子到如今亦没有着落。”
楚晔意态悠闲的听着,一面唤人来换了茶,只听司马瞻又继续慷慨激昂道:“再说西南四州。春汛在即,老臣听说修河工程一拖再拖,几百万两银子拨下去竟半点没落到实处,这一竿子州府官员个个都在做什么?!”
这最后一句分明是质问之语,坐在御座上的人却似没听明白,一脸闲散的笑道:“师傅真是忧国忧民啊!”轻轻拨开碧清色的茶叶,对着茶碗吹了吹,方才细细啜了一口。竟再无下文。
司马瞻哪里死心,上前一步道:“陛下贵为万民之主,当以苍生为念……”
身后忽然有人笑了起来,刚起的话头儿就这么被打断了。司马瞻侧目去看,内阁大臣赵功授也正看他,方额大脸上一对圆滚滚的眼睛深藏不露,此刻却笑得别有深意。
“太傅真是忧国忧民啊。”不知有意无意,赵功授重复了一遍皇帝的话,而后才笑道,“太傅贵为元老重臣,已奉恩诏赋闲府中养老纳福多年了,大概对政事也颇为生疏了吧?听说老人家今年眼疾腰腿痛症都发作得厉害,这些个繁杂俗事还是留给功授等内阁大臣处置吧,老太傅就别太Cao心了,保重身体最要紧啊。”
司马瞻鼻子里哼出一声,满面皆是鄙夷不屑,似懒得理他模样,只向上拱手道:“亲贤臣远小人,老臣恳请陛下谨遵圣贤教诲。”
这话说得露骨,赵功授为相十余载,城府自然还是有一些的。肚子里虽着恼,面上还是声色不动,四平八稳笑道:“老太傅说得很是。现下内阁重臣齐聚与此,正是要与皇上商议运粮救灾诸多国政。诚如您老所言,如今君清臣贤,吾等……”
司马瞻一声低喝:“闭嘴!”也不回头,威严的声音低沉道,“我与陛下说话,何时轮到尔等插嘴!”竟是搬出帝师身份训斥当朝一品。
赵功授再好的涵养此刻也要挂不住了,笑容僵在了脸上。此处内阁众人都在,还有满屋子的下人,这份脸面当真丢不起。呵呵干笑两声,“太傅这是哪里的话?”难为他仍语气恭谨,话却再不饶人,“资政殿乃内阁重地,自然是我等辅政大臣议事说话之地。太傅久不问政,论理嘛,呵呵,呵呵,倒是不宜再踏足军机要地才是。”
“你!”司马瞻倏地扭过头来,一手指着赵功授的鼻子,“你放肆!”他世受皇恩,地位尊崇,几时受过旁人如此奚落,脸上早已变了颜色,气得花白胡子都抖了几抖。
“老太傅言重了。功授岂敢在陛下面前放肆。”赵功授还是一副谦和恭让模样,内里却也怒火中烧,哪肯善罢甘休,“倒是太傅您老人家,在天子面前对奏,还要多多守礼才是。
这两位朝廷大佬,一个脾气火暴,一个绵里藏针,眼看就是僵局。满堂重臣没一个敢上前相劝,大殿内气氛凝重,两人怒目相向,火药味十足。
楚晔眯了眯眼,笑意愈发慵懒,眉眼间更多了三分不耐烦,把茶碗向外一推——“这江南新上贡的云丝茶果然不同一般嘛。”
轻轻一句话,众人都是怔了怔。“小德子,”楚晔挑眉唤,“给师傅和赵相沏碗茶上来,话说得久了,两位怕是都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