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暖和,雪也落得迟,将近腊月才下第一场雪,唐筠趴在窗边发愣,见点点白絮飘落,兴奋得忘披衣服就走到院里去,吓得刘能立马放下手里的活,二话不说把他赶回屋里添衣。
近来的日子实在难熬,他窝在房里养了几个月病,连除夕都就着药汤吃羊rou,好容易趁人不注意偷喝点酒,被兄长捉住教训了小半个时辰。
韩知玄知道他身子弱,不敢让他轻易出门,深秋起便改作亲自下山见他,每回都带着不少药材,还啰哩巴嗦交代一堆事情,虽说来来去去无非是那几句担心,但仍旧忍不住多叮嘱几遍,生怕这孩子又调皮乱跑。
唐筠倒是听他的话,再也没轻易出过门,上元这日也在家养病,只是一早就过得不顺心,吃几口清粥便下桌回了房,歇着感觉胸腔喉头疼痒,本以为是普通的咳嗽,不料这回竟咳出血来。
侍女转身欲通知夫人,却被唐筠制止。
因有病在身,洛婉君不让他出门上街凑热闹,甚至推掉了赏灯的邀请,非得亲自盯紧了才安心。
前几日萧檀说要出宫过节,不赏灯也不逛街市,只是到相府里陪他赏月谈天,解解这些天无法出门的烦闷。
得知有他与小儿子作伴,洛婉君这才应下友人的邀约,昨日便开始挑选衣裳首饰,一年到头也没几回这般热闹的日子,若因自己让母亲无法与友人相聚,唐筠心里定是过意不去的。
“小事而已,莫让她担心。”
他漱口服药,睡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起床时头昏眼花,又歇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沾血的帕子已命人烧掉,并吩咐不能提起半字,尤其是在九皇子面前,万不可让他知道这事。
那丫鬟虽并非同二少爷一起长大,却也照顾了将近五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还取来自己平常都舍不得用的胭脂,问他要不要扑点在脸颊上。
她兴冲冲地捧着小瓷盒,用手指抹了点桃花色的胭脂给二少爷看:“您瞧,这颜色多漂亮!”
见唐筠背过脸去咳嗽两声,她连忙放下胭脂问他如何。
他摆摆手道:“无妨,不过是有些难受,过会儿就没事了……哎,我问你,我气色不好吗?”
丫鬟性子直,又知道他不爱听千篇一律的敷衍,于是拿过铜镜举到唐筠面前:“您现在这幅模样,莫说郎中,我都看得出有病哩。”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双颊有两道浅浅的凹陷。
唐筠许久没有这般仔细地端详自己的相貌,本就算得上孱弱,如今更是瘦得吓人,半月前的气色似乎还好些,若让萧檀见了,定又逃不掉一顿说。
“待会儿找块布遮上吧,眼不见心不烦。”
他苦笑着让丫鬟将铜镜拿开,差人沏了壶玄烛玉,一言不发地坐在窗前,映入眼帘的是还未生芽的枯枝。
算起来,离上回见着白朔空已过去整整一年。
有回他问韩知玄为何师父不来见他,那人只道忙于寻消灾之法。
“我因替陈戬承受命劫而病,怎能轻易获救?”
“的确不行,若什么灾祸都能抵去,世间岂不是乱了套?”
“那师父是在作甚?”
韩知玄摇头叹气:“我也不明白……其实并非无法救你,寻一凡人杀死夺寿,便有可能让你痊愈,即使无法治本,你也能借他的阳寿多活几年……但那种歪门邪道不可取,即使为了你,星君也不至于做出这般荒唐的事。”
唐筠想过自己是否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可左思右想也没有头绪,更想不出白朔空躲着他的理由。
正当他思索的时候,忽见枝头白光闪过,却瞬间碎裂四溅——那是一只力竭的灵蝶。
他猛然起身奔向内院,却在转角与人撞了个满怀,若不是被那人紧紧抓住,这会儿估计得跌倒在地。
不等丫鬟上前询问,萧檀将他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确认没事才松了口气:“何事这么着急?”
这一下撞得唐筠脑袋发晕,也没心思回答,缓了片刻后直接到院里找了一圈,没有看到期待中的身影。
“你这样急匆匆的,要找什么东西?”萧檀又问了一遍。
他转身看向跟在身后的少年:“没事,没什么……话说怎么现在就来了?我以为你会与姑姑赏完灯才过来呢。”
“她早晨去了母后那里,今天都不回来了,况且我想早点见到你,不行么?”萧檀轻车熟路地牵起他冰冷的手,“外边凉,快进屋去。”
“就你爱Cao心,我好好一个大男人,出来这一会儿还能冻坏不成?”唐筠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胸脯,却听话地快步走进里屋。
那丫鬟本要去端润肺汤,不料碰上九皇子,萧檀认出她是唐筠身边的人,便留下问了些他的近况,她不好拒绝,只得跟在他身边一一回答。
这会儿见两人聊得火热,她又记得少爷吩咐过不要提起咳嗽的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所幸唐筠开口让她去准备茶点,这才心安理得地退下,忙去检查心里愁着的药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