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安然发来的地址,宋阿姨应该在上海住院。他这前脚才到北京,后脚就马不停蹄地往上海赶。
一路上,钟恺凡的心跟暮春时节的钟鼓一般,沉重、压抑、绵长,千头万绪理不清。
肖正沉默而笃定地陪在恺凡身边,静默得好像不存在似的,可是又给人一种异常心安的感觉。飞机当天下午四点抵达上海虹桥机场,年关将至,机场里人chao涌动,不用细看,便能感受到万家团聚时的刹那喜悦。而恺凡却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
出租车开到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门口,钟恺凡却有些迟疑,想了想才问:“要不要买点儿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宋阿姨现在的身体状态,什么东西也不能吃,只好去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向日葵。
看着怀里橙黄透亮的向日葵,衬着墨绿而圆润的尤加利枝叶,小雏菊悄悄探在缝隙中,牛皮纸的外包装。钟恺凡瞧得眼眶发热,想起很久以前情人节,阿远送给自己的花,就是一大捧灿烂的向日葵。
那些醉生梦死的日子,与如今的满目疮痍形成鲜明对比,滚烫到让人窒息。
住院部的走廊寂静而悠长,冬日光线暗淡,头顶的白炽灯已经亮起来,清清冷冷地洒在地面上。空气里混着钟恺凡习以为常的消毒水气息。护士们步履匆忙,身后跟着眉眼焦灼的家属。每个人好像都在跟时间赛跑。
钟恺凡兀自想到,在死神面前,谁又能侥幸?
他曾经就是医学者,那种医人不能医己的痛楚,他已经深入骨髓。
终于,脚步停了下来,钟恺凡的心咚咚直跳,听见身后的肖正电话响了,肖正走到一旁接了起来,没过多久将手机递给恺凡,“是安然。”
钟恺凡喉咙一紧,听见安然语气平和地说道:“恺凡,我之前和阿远一起探望过宋阿姨,如果她情绪不好、或者朝你发脾气,你要多担待,要体谅一个母亲的担忧。”
钟恺凡走到窗口,嗓音嘶哑:“我明白。”
“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已经睡醒了,你进去了好好说话,别那么火气冲天,她这辈子最牵挂的就是阿远了。”安然的语气里带了点恳切。
“我知道。”钟恺凡眼眶chao红,一字一顿地应声道。
“暂时就这么多了,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打电话。”安然交代完毕准备挂电话了,听见钟恺凡说:“别告诉阿远我今天来了,让他安心工作。”
“欸,我知道了。”安然语气感慨。
挂了电话,钟恺凡走到病房门口,轻轻叩响了灰白色的磨砂门。
小护士恰好查房出来,戴着蓝色的口罩,探头问:“家属吗?”
“是。”
“进来吧,”小护士拉开了房门,朝钟恺凡身后的肖正瞄了一眼,笑着提醒道:“保持安静。”
肖正答:“好。”
钟恺凡竟然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手心里全是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直到病房的门重新合上,锁扣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听见声响,宋望舒忍不住回过头,面前是一个陌生男人,个子很高,眉眼舒朗而英俊,周身带着沉稳而克制的气质,似乎有点眼熟,直到对方开口说话,她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宋阿姨,我是恺凡——”
宋望舒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情绪不断地翻腾,脑海里闪现阿远通红的眼睛,每当提起恺凡时雀跃又不安的模样。她是看着恺凡和阿远一路走过来的,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最初是什么模样。
而现在,一晃六年过去了,恺凡已经从青涩的男孩蜕变成一个稳重的成年男人。
视线控制不住开始模糊,喉咙发出呜咽声,她朝恺凡缓缓地伸出手:“是恺凡啊……”
原以为会面临海啸般的指责,恺凡的心却被这声呼唤击得粉碎,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淌。他顺从地朝宋阿姨走过去,将捧花放在床头柜上,握住了她的手,含泪点头道:“哎,是我。”
肖正沉默地从病房里退出去了。
宋望舒仔细打量着他,目光里透着欣慰,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能惹恺凡更加伤心,只是问:“吃过饭没有?如今在哪里工作?家里都好吗?”
她一句都没有提阿远,只当恺凡是自己儿子一样。
钟恺凡一听这话眼泪就止不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全,那是一种痛彻心扉的酸楚感。他自己的母亲都不曾这样关心过他,自从父母离婚后,每年只有节假日,妈妈才会跟他联系。恺凡后来也想通了,妈妈再婚,也有了新的家庭,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不能万事强求。
恺凡擦着眼泪,分别作答:“等会儿去吃饭,现在回家里边了,父母都好。”
一别多年,多少有几分感慨,宋阿姨敛住情绪,“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了?”
恺凡答:“今天正好到上海出差。”其实他是特意来上海看望宋阿姨的,不想平添她的心理负担,只好说了个善意的谎言。
“你看我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不能像以前一样招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