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棹是不大回忆以前的,那段混乱又荒唐的少年时光,在当时或许让他走投无路举步维艰,但在他足够称得上浓墨重彩的的前半生,倒有些不值一提了。时至今日,他从泛善可陈的流浪时光里挑挑拣拣,印象最深的竟只是一种简而简之的感觉——饥饿。
他打从记事起就没吃饱过,小时候别人看他可怜,偶尔会施舍他一两口饭。后来大些了,自以为长了些本事,就去偷去枪。他自小没父没母,是躺在大街上枕着石头长大的。不知道脸皮是什么玩意儿,随着年纪的增长越发的卑劣粗俗。所以也没觉得偷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有自己的一套歪理,你凭本事挣钱吃饭,我也是凭本事吃饭,谁也别看不起谁。
“凭本事吃饭”是个高危的活计,这会儿就因为被主人抓了,叫人打了一顿又吊在柳河边一棵树大槐树下示众,还连累了他的兄弟兼跟班,陆大树。
陆大树是个慢性子,做事慢说话也慢,半天整不出一句话来。这会儿又是慢吞吞的絮叨:“棹哥……”
章棹浑身发疼,艰难的扭头去看他。
“我提醒过……”
“……”
“你了……”
章棹有些不耐烦,“抓都被抓了,现在还说这些。”
“别去偷那个……”
“……”
“王家。”
陆大树说完一句话,喘了口气,打算继续说教他毫无悔意的朋友。
“闭嘴!”章棹板着脸,瞪了他一眼。
“我还是…觉得……”
“……”
“我们不该这…样…”
章棹双手使劲拽住绳子,一条腿抬起来蹬了他一脚。
陆大树先是有些呆愣,反应过来之后就委委屈屈的看着他。
章棹被吊着轻轻晃动,恨恨的骂道:“我Cao,疼死爷爷了。”
“……”
“王冬瓜那个糟老头吊码子,长得还没爷爷的腿长,从内屋走到大门口都得倒腾个把时辰。难怪一把年纪还没下蛋,没准儿那里也那样短,压根不行!他娘的敢绑爷爷!等着,等爷爷自由了,绝对会让你安详的死去!劝你用枕头下那两个破钱提前买好棺材,不然到时候那二两rou再便宜了秃鹫。”
他骂得口干舌燥,一张脸都涨红了。路过的人皆是低声切语的讨论,明天整个镇上都会知道棹哥马失前蹄,栽在了王老头儿手上。虽说章棹没脸没皮肆意妄为,但这样被公开处刑,还是稍微伤害到了他的自尊心,到时候也定会在那群小混混中间失了威信。
不过这点伤害不足以打击他的锐气,很快就被他忽略了。喘了几口气,抬眼往前一瞧,突然眼睛亮了亮,有些邪恶的低声叫陆大树:“哎小树,你看。”
王大树:“咦,这不是…赵…”
“嘿!小傻子!”章棹朝远处喊道。
“老爷家的……”
“就是你,过来过来!”
“小少爷吗?”
这天儿刚进四月,刮起的清风还是凉飕飕的,赵忆同却是满脸通红,额上还冒着细密的汗珠。
他老远就看见这两人了,一个稍微壮点,压得那根树枝都弯了许多,但像个静止的麻袋,不轻易动一动。另一个恰好相反,看着瘦弱又好动,苍白的脸上青红斑驳的伤痕和血迹,左看右瞅,粗声骂着向对他投来目光的人们,赵忆同被吓得不敢朝他们看。
他走过去犹犹豫豫的问:“叫我…吗?”
章棹摆了一副和善的面孔,冲他笑道:“对,就是叫你。”
赵忆同慢慢向后退着,两手紧张的搅在一起,是个想走又不敢走的架势。今日一早nai妈带他出来买布,他没怎么出来过,新鲜得厉害,跟着跟着就丢了。nai妈叮嘱过,找不到她就在原地等着,但他想起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跑出去了好远,此时有些慌乱的在原地徘徊。
章棹腿轻轻向前勾了勾,道:“哎别走啊,你叫什么?”
“……我叫赵忆同。”
“赵一桶是吧,你过来,”
赵忆同没挪地儿,问:“你知道nai妈去哪了吗?”
“当然知道了。”
陆大树在一边出声:“棹哥……”
赵忆同眼睛亮了亮:“她去哪了?”
陆大树:“你别……招惹他…”
“她刚来过这儿,叫你在这儿等着。”
“赵老爷…惹不起。”
赵忆同说了声好,就蹲到一边玩草去了。
“……”
章棹感觉胳膊都要被拉断了,气也喘不顺了,有些冲的朝赵忆同喊:“没听见爷爷叫你吗,过来!”
赵忆同背对着他,剧烈的颤动了一下,而后就像定住了一般,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也不拔草了。
“听得懂人话吗小傻子,滚过来!”
赵忆同扶着腿站起来,肩膀有些轻微的抖动,他依旧背对着他们,章棹有些迟疑的开口:“……你倒是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