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星叙初到观澜书院,得知自己住的学舍是“叁贰柒”舍。
他穿廊过天井找见了那间屋子。推门一瞧,屋子还挺大,分外间和里间。外间一张黑木方桌,上面摆有景德镇梅花落月瓷茶壶,墙壁旁有两只竹书架,尚是空的;里间是三张并排放列的木板床,两边都置有箱子,用来存物,壁旁放有三只木柜,是来放衣物被褥的,壁上开一扇窗,用木条支楞着。
孟星叙把行李都打点妥当了之后,就见一位玉冠束发、眉目清朗的少年领着一帮家仆进屋来。
少年指挥家仆仔细摆放他的物件。孟星叙看了,都是些Jing巧的小玩意,什么青铜牛像、梅花墨盒、玉山笔搁、名家墨宝、碎玉璎珞……只有想不到,没有他没有的。
少年指挥家仆的空隙,就来同孟星叙搭话。他手握折扇问道:“我叫王验,灵验的验,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孟星叙道:“孟星叙,星罗云布的星,平铺直叙的叙。”
王验夸他好名字,又自报家门,说他爹就是当朝的兵部尚书,问孟星叙出自何家。
在观澜书院被问家世是常事,毕竟书院遍地是朝臣之子,随便抓出哪个其貌不扬的学子,都有可能出自名臣之家。
孟星叙却说:“没有出处,我自出走家门,便是孤身一人。我在书院,与我的家世毫无干系。”
王验乍见孟星叙就觉得合他心意,听了孟星叙一番话又欣赏起了孟星叙的脾性,认为他跟旁人与众不同,直言既然他们分到了同一个学舍,以后就是兄弟了。
王验问孟星叙为何来观澜书院,孟星叙说是他舅舅要他来的。王验说巧了,他也是被他爹押着来念书的,他爹嫌他在家不学无术,无所事事。
他们俩于相识第一天一拍即合,此后相伴多年,亲如手足。他们一同上过刀山下过火海,最艰难的年岁里,都是比肩同行。直至很多年后,提起兄弟,孟星叙第一个想到的还是王验,一想到就容易热泪盈眶。
孟星叙与王验这对莫逆之交也有一段很长的故事,之后自会慢慢道来。咱们再来说说与孟星叙同学舍的另一个少年宁洁见。
孟星叙似乎命里就与粉黛金钗缘浅,他这一生,跟他有过感情上纠缠的有三个人,而且都不是女子。
第一个咱们在前头已经提到了,那就是让他死了心的小舅萧翎,这一段感情可谓是“星有意,月无情”。第二个就是这宁洁见。
宁洁见是他们学舍最后一个到书院的,带的行囊不多,身边也未有家仆跟随。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奇就奇在你见到他的第一眼,冥冥之中就觉得今后会与他生出纠葛。
孟星叙见到宁洁见的第一面,就有这样的感觉。
凡是与萧翎熟识的人,恐怕都很难被别人的容色惊艳到。萧翎的容色是夺目的,他只要一站在那儿,就能让万物黯然失色,而宁洁见寡淡得就像是雪里的几点梨花,冷清寂静,却依旧能让人一瞥惊鸿。他们这等人若是不慕女娇娥,那生来就是要叫人断袖断到底的。
王验虽不是断袖,但平生最爱美人,见他进屋也呆了一瞬。王验过来挨着孟星叙,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说没想到他们书院还会有这种神仙,偏偏入了他们学舍。
孟星叙第一次和宁洁见说话,问的就是他的名字。
“我叫孟星叙,星星的星,叙说的叙。”孟星叙说罢又指着冬瓜道,“他叫王验,灵验的验。你叫什么?”
孟星叙至今清晰记得他的回答:“宁洁见,志洁行芳,见素抱朴。”
志洁行芳,见素抱朴。这是宁洁见当年的志向,孟星叙一生难忘。
宁洁见不曾主动提及家世,他们也不曾开口问。孟星叙是不在意,而王验是觉得,面对这种神仙般的人物,问家世都显得俗气了,便没好意思问。
王验说相逢即是有缘,大家今后便都是兄弟了,互相照应。
孟星叙他们几个入书院较晚,满堂仅剩几个座位,全是旧桌椅,学子多有嫌弃之意,挑挑拣拣不愿入座,因此空了出来。孟星叙倒是毫不在意,随便选了个位置。宁洁见坐他前面,王验坐他右手边。
孟星叙坐定之后,发现那张木桌面上,刻着一个“勤”字。
孟星叙想起来,这是萧翎的桌子。萧翎说他当年念书时恨自己不够勤奋,特意在桌上刻了个“勤”字勉励自己。他因太过出挑被选入雅院陪读后,就再也没用过这张桌子。没想到多年以后,这就成为了孟星叙的桌子。
孟星叙想,按这样来说,他命里跟萧翎也算是有些缘分的。
孟星叙几乎就能想象到当年萧翎坐在这专注读书的模样,他天天枕着那张桌子睡觉,总觉得木香味中有萧翎的气息,因此睡得心安理得。
王验跟他差不多,也不爱听课,天天睡觉。
宁洁见与他们两人不同,性情安静,平日里不多话。自打入书院那日起,他每天手不释卷,除了读书还是读书,眼里好似除了书根本望不进别的东西。嗜书如命,痴卷如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