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嘀咕什么呢?”
吴邕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嘴里哼了一声。
“看样子是位京城里的爷。”那名优伶去拉扯商人的衣服:“我受些委屈罢了,免得官人们也惹上麻烦,咱们还是走吧。”
其中一个商人膀大腰圆,是个壮汉,听完这话,扬手一把推开身后的男子。
“哼,那又怎么样?看他这样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吴邕登时脸色一变:“你,你们……”
几个男人上前围住了吴邕,不由分说便在他身上搜来搜去,却只搜出几文碎银,几块干粮,既无官凭也无文书。
吴邕被推了一步,踉跄着抓住了身后的围栏:“你们……放肆!你们怎么敢搜我的身?”
那家丁嘲讽地问道:“对不住您,不如您报上名字,也好叫小的见识见识。”
吴大人的声音发抖起来,但他强装着镇定:“我……我与诸位井水不犯河水,何至于此?”
“井水的确是犯不着河水。可你往周围看看,咱们现在可都在一条船上,脚下可是一条河呀。你刚才私下里嘀咕的,敢不敢当着咱们老爷的面再说一遍?”
那家丁气焰嚣张,见吴邕不肯说话,放肆地笑起来。
“怎么?敢做不敢当,怕是个狗官!”
“这人怕不是失心疯了吧!”
“那咱们今天可得好好讨个说法!”
他瞥见那优伶男子拂袖往后退了几步,似乎不忍看他被羞辱。接着,几个壮汉便挥拳打来。
吴邕发出阵阵低声的哀嚎,那些家丁们下手并不重,只是嘴上不饶人。在船上陆上跑生意的,都有一张巧嘴,知道当官的和主子们高兴的时候想听什么,也知道他们不如意的时候,什么话最难听。
“这位大人,您就道个歉吧。”
“您这么耗着,等会儿别人都拿您看笑话,这多丢人呐。”
吴邕没有“士可杀不可辱”的气节,但这条道理只对身份比自己高的人管用。这些他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他们是贱民,是奴仆,以前万万不敢不敢这样对他。吴邕狠狠咬着牙,一声不吭,任由拳脚打在自己身上。他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仿佛往心口狠狠灌了一口冬日的江水,此刻只觉得浑身麻木,感受不到痛觉。
“只要您一句话的事儿。哎,要是您觉得说的不如唱的好听,唱几句也行,啊?”
“对对对,唱得好,咱们大人还给您赏钱呢。”
吴邕依旧不肯吭声。紧接着他的眼窝挨了一拳,一道血色缓缓在他眼前铺开,他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被血色笼罩。
耳边一片嗡嗡声,在萦绕的咒骂声中,远处那优伶似乎得了宠幸,高高兴兴地再唱起歌,余音袅袅地传到他耳朵里。那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宁静与平和,他有一种直觉,仿佛一个属于他的时代即将终结,一个他所眷恋的,古老的时代即将随着波浪消散,而他将是这场洪流中的一粒小小的沙石。
那优伶的歌声就像是一针安慰剂,让所有人的心绪都平和下来,那几名家丁似乎也被这歌声吸引,收手往远处走去了。
这航船在歌声中前行了半日,终于在黄昏时分抵达了南京的一处码头。
靠岸后,吴大人跟随人流上岸,在一间路边的茶水铺里,点了一碗阳春面。经历了白天这一番波折,这清汤寡水的面竟然也让他觉得有滋有味。
虽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但既然节已经丢了,那就不如退而求其次,先满足口腹之欲比较好,他狼吞虎咽地把那碗面吃了下去。
隔壁卖报的孩童叽叽喳喳地走过来,将一份报纸递到他的桌前,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吴大人心中一动。
周围的人都是些大字不识几个的草民,只有他看得懂,只有他和周围的人不一样。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将那份报纸买了下来。即便没有任何人看见他,他还是将手上的油渍擦干,恭恭敬敬地把报纸打开。
但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双目圆瞪,眼中布满血丝,双手死死抓着那张报纸。
周围的人们先是奇怪的看着他,见他的手剧烈的抖动起来,把桌上的碗掀到了地上,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纷纷四散开去,惊恐地看着他。
“天呐!天呐!我完了,你们也迟早要……”他从喉咙口喷出这句话来,仿佛在控诉这个时代的罪责,仿佛在跟周围的一切做一场殊死的搏斗。随即,他就像一个英勇的战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周围的人们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人似乎站不起来了。几个女人手忙脚乱地拉开自己的孩子,男人们则堵住了茶水铺的老板,在一片混乱之中,那名优伶缓缓走上前,轻轻地叹息一声,从他的指缝中轻轻抽出了那份报纸。
半个时辰之后,船再度驶离了这个小小的港口。什么都不会改变,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老朽的,死去的生命。这个时代的人们追逐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