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道上人称花哥,他原本是个孤儿,在赌场当门徒,天生会来事人缘好,后来自己成了老板,坐拥着从南京路到虹口的三家大赌场。老二叫马二,最早的时候是个挑夫,人狠话不多,学了几年咏春后给黄老板当了二十年贴身护卫,如今是码头的大哥。老三叫范笑林,是这三人之中唯一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家出生。十岁的时候家道中落。他尚未养成靠笔墨吃饭的本事,倒先把书生人穷志短的风气学了去,靠着溜须拍马混进了巡捕房,成为了黄老板的心腹。
黄老板端着茶,杯盖轻轻地反复横锉着,他声音沙哑,慢慢地说道:“平时你们几个都忙,趁着过年把你们叫来,主要是想跟你们谈谈今年的规划。新一年,新气象,是不是啊?”
坐下三人互相交换了下眼神,纷纷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现在不比以前,那时候做生意几十年,几百年都不会变。可现在,一眨眼,市场就大不一样。”黄老板说罢,抿了一口茶,继而说道,“现在但凡做点事,都讲究合法合规矩。咱们早些年积累的产业,总会有人说风凉话,要想办法堵上人家的嘴。老大,你平时招待些个狐朋狗友,注意别让记者盯上;老二,你敦厚不爱说话,手下的人该管还是得管,别让他们到处惹事。老三嘛,你笔头功夫好,帮我写个文书,我要新注册一家保险公司。”
老三的脸上一晃而过,掩饰不住的诧异。
“您是说,您要注册一家……保险公司?”
黄老板点点头,轻咳一声,将茶壶放回原处。老三心领神会,立即取来暖壶满上,给黄老板和自己的两个哥哥,各递上一杯热茶。
“咱们上回截货为什么失败。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准备不足,再加上碍于租界的面子,不好直接动用巡捕房的力量。你们三个都是我的得力兄弟,只要你们三人的力量加在一块儿,就没什么问题解决不了的。”
黄老板的目光扫过三人身上,继续说道:“你们在我身边都待得久啦,老三最小,可也已经有……十五,十六年啦。这些年你们替我鞍前马后的,手里头有些积蓄,但也都是小富即安,但这回不一样,事情都交给你们去做。”
黄老板顿了顿,将手中的茶杯晃了晃,毛尖在水中上下浮沉。在座的三人虽然表面不动神色,但心里却也像这茶水一样上下翻腾了起来。
“保险公司的主营业务,是码头的货船保值,保险费,按照每船货价值的10%收取。凡是经由我们保值的船只,都可以得到我司和巡捕房的双重安保押送。老二老三都不方便出面,我呢,又是巡捕房的督察长,所以这家公司,就以老大的名义出资,老二主理吧。”
老大当即答应下来。马二愣了愣。受宠若惊的答应了一声。
老三有些紧张地发问:“您的意思是,巡捕房和码头的青帮联手?可这,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
黄老板料到了这样的疑问,茶盖轻轻来回摩挲着茶碗:“郭老板做生意很有门道,是个标杆,我们要学他力争上游。谨慎一些当然是好的,但我们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就会错失很多机会。所以我这次要你们做大,做好,把整个码头的押货业务,全部囊括到保险公司名下!”
黄老板缓缓抬起头,目光依次从三人身上扫过,最后无声地笑起来。
于是,一家名为“三心”的保险公司,悄然便在上海滩诞生了。青帮也借着新公司成立的名义,大肆招揽新人加入。白暄就在这个时候,跑到了青帮的地盘上,表示要加入青帮。
她穿得破破烂烂,身无分文,一张脸上既无血色,偏偏骨子里又像是有什么撑着,一头散发随意披着,目光决绝,倒也像是个走投无路的人。
要进青帮并不难,他们自诩“英雄不问出处”,只要你拿出点诚意,就能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但拿出的“诚意”一定要够分量才行,有的人伏低做小给人家当了干儿子,有的人替人家打架舍去了半条命,白暄因为是女的,居然还得到特殊的优待,人家没太为难她,只要她剁掉一根手指。
白暄迟迟站在原地不动,跟她在码头接头的是个年轻小孩,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一身简易的棉麻布衣,古铜色的皮肤,浓眉深眼,像一头凶狠的小豹子,一看就是个愣头青,手里一把小刀左右抛来抛去。
“下不去手啊?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白暄无言以对。她正在发愁,这种程度的小刀,她连针扎的感觉都没有。
“给我换把大的。”白暄灰色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开刃,磨过的。”
那男孩的嘴角向上微微翘起,剑眉深深地压住了眼角,前半截眼睛上扬,眼尾却微微下垂,从鼻梁到下颚是一条流畅锋利的曲线,浑身上下都冒着一股压不住的痞气。白暄恍然间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他。
那男孩听了她的要求一时愣住,他挑了挑眉,像是在确认刚才没听到梦话。
“快点!”白暄上前一步,“别磨蹭。你帮我,剁下来算你的。”
白暄说着,把手递到那男孩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