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距朱棣攻至应天府,取朱允炆而代之,改元永乐,已过了一年有余,但朱昭奕时不时回想起朱棣攻入京师宫城那日的情景,仍会觉得自己身处于一种如在幻与实之间游走的恍惚。
那日朱允炆自知大势已去,烈火焚宫,雕梁画栋尽作焦土。朱昭奕赶到时,那熊熊大火已连成一片,似山,似海,像是朱允炆如死灰般的心底正要拼尽了力气复燃,带着绝望地卷走曾属于他的一切。
虽然后来的朱昭奕也曾怀疑过自己那日波澜不惊的态度对朱允炆是否过于薄情寡义,但朱昭奕同时亦更为清醒地意识到,朱允炆并非大明最为合适的主人。
随后朱昭奕见到了一身戎装的朱棣。
这是自他们相约武场那年至今,朱昭奕与朱棣的第一次见面。岁月似箭如梭,身为国本的朱昭奕只有在人的身上,才能捕捉到时间烙下的印记。此时二人相对而立,若论起相貌,竟像极了一对父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朱棣理了理战甲,冷静地直视着朱昭奕,“称兵构乱,图危宗社,获罪天地祖宗,义不容赦。逆燕妄覆正朔,残害至亲,少仁寡义,其罪当诛,是不是?”
朱昭奕双眼被大火熏得通红,眨了眨眼,摇头:“燕王,您为什么会觉得,我要说这些呢。”
朱棣的眼底流露出一瞬间的少许惊愕,随即又以那沉静的神色掩了过去:“你就不打算说几句维护建文的话,好表示一下你身为国本的忠心么?”
“我是大明的国本,忠于大明天子。”朱昭奕抬眸道,“只要都是朱氏的子孙,至于龙椅上的人是谁,这就不是我该管的事了。”
朱棣大笑,复而问道:“那国本觉得,这个位子,我能坐吗?”
朱昭奕不假思索地吐出一个字:“能。”
“为何?”
朱昭奕端然笑道:“您的气魄胆识,担得起。”
“咱们也是数十年的情分了。”朱棣突然玩味地笑了,“不知你这话里头,有没有你的少许私心呢?”
“有,也没有。”朱昭奕平静地望着烈火逐渐趋于微弱,只剩缕缕浓烟远远地飘向千里之外的穹顶,“咱们情分是深,但也正因您有纬武经文之才,我的私心,才能存得心安理得。您若是无才无德之人,那我这私心,纵使有过,也不会为您留到如今了。”
朱昭奕想到这里,竟情不自禁站在朱棣的身侧笑出动静来,暗暗叹自己“还真能掰扯”。
“启昀,你笑什么?”朱棣用手肘戳了戳他,“跟你说正事儿呢。”
见朱昭奕愣愣地回过神来,朱棣便继续道:“昨日女真胡里改部的头目阿哈出等携人神来朝,我已下令于苏滨水一带设建州卫军民指挥使司,以阿哈出为指挥使,其余诸人为千百户所。明日设宴,是由你接见建州卫人神。他是建州诸部之化身,日后便是你的臣属。昭奕,你须得尽早把赏赐备好了。”
“是。招抚女真人,事关国边安定,昭奕不敢有失,赏赐之事已有安排,照例赐下纻丝、纱罗及金银等物。”朱昭奕点头,随后颇为好奇地问道,“那建州卫的人神,不知是个什么模样?”
朱棣一面翻着奏疏一面应他的话道:“不过是襁褓小儿罢了,被胡里改、斡朵里二部一共抚养着。他的坐席、宴肴也不必专设了。”
朱昭奕道:“那赏赐里便再加一个长命锁。”
朱棣轻笑:“你们这些长生不死的,还用得着什么长命锁?”
朱昭奕解释道:“人神长生不死,但小部落易受四面侵扰,流离乃是常事,若以‘长命’来取一个安定的意思,这也是他们最盼的了。”
朱棣颔首,把已阅的奏疏递给朱昭奕,倏地又想起什么,嘱咐道:“既然明日阿哈出同去,关于招抚斡朵里部的事,你在宴上,且再问仔细些吧。”
第二日朱昭奕照藩属来朝的惯例,赐宴建州卫人神,衣饰显的是平日里不常有的华丽,头戴乌纱折上巾,发髻上佐一根翠玉簪,着盘领窄袖的织金云锦如意云纹赤色袍,腰系玉带,面西而坐。建州卫指挥使阿哈出入了正厅,先是向皇宫的方向行了一百三叩的望阙礼,继而向着朱昭奕行了一拜礼,方于他对面朝东就了座。
斟了酒,上罢了菜肴,教坊司奏乐起舞,来自塞北的阿哈出初至南国,这样的阵仗纵使两日前已然见识过一次,今日再见,也不禁抱着尚在周岁之态的人神啧啧称奇,赞叹连连。怀里粉团儿似的的婴孩却懵懵懂懂,一面吮着拇指,一面去拽自己部族首领的胡须。
见阿哈出一副双眼放光的样子,朱昭奕忍不住笑了,道:“阿哈出,你和你们人神是头一回来京师,这几日的日常起居,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你尽管说就好。”
阿哈出的目光从舞姬似柳条般纤细的腰肢上抽出来,忙道:“大明善待我们部族,对我们又是封赏,又是设宴的,臣是万分感恩,这么丰厚的赏赐,臣着实受之有愧啊。什么招待不周,哪有的事!”
“你们那块地方,乃是大明边区,设了建州卫,你们部族,皆是我大明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