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半,适逢杨少廷之生辰。三祥城原本秋风劲起,景象萧瑟,却因杨少爷的这一门喜事而繁忙起来。
杨夫人乐于忙碌交际事宜,杨老爷随之分发请帖,遍邀三祥城,亦是热火朝天。
杨少廷自己不甚在意,早上胡莲声匆忙地来喊,他不答不应,依旧是在床上发他的懒筋。
胡莲声喊了三道,火上眉梢,搬来他的衣物:“少爷,起来呀,夫人催着了!”
杨少廷抻开了手臂,躺成个大字:“烦人啊!”
胡莲声拿了热毛巾:“烦不得,少爷,今天来的人多,要穿得好一些……”
杨少廷滚起身,将胡莲声上下一打量,答非所问:“胡莲声,你穿那件白的。”
胡莲声忙不迭点头:“好、好——啊?”
“我么,”杨少廷打个哈欠:“你去熨一套黑的面子,别的随便!”
胡莲声马不停蹄:“哎,好。”
杨少廷的衣服自然是不用他自个儿穿的。胡莲声上整下理,满头大汗,腰搭上的扣子,他弯腰给杨少廷去系,用了力气,勒得杨少廷疑道:“我胖了?”
待他总算扣了紧,直起身,将杨少廷内里的白色衬衣给捋平了:“少爷在、在长身体……”他捏直了杨少廷的肩线,解释道:“不是发胖,是有男人样子了。”
杨少廷站直了,看着胡莲声忙上忙下,眉毛挑起着一边儿,不讲话。
末了系了领带,打个简式结,胡莲声松了口气,却见杨少廷微微地扬了脑袋,左右转个身,忽然板着脸,问他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好看么?”
胡莲声抬起头,眨了眨眼:“什么?”
杨少廷不耐烦:“讲啊!”
这问题于胡莲声是头一回听,盖因杨少廷向来自信十足,不会有如此之疑问。故而胡莲声张着嘴,思索片刻,舌头还没捋直,却见杨少廷率先扭过头,摆了摆手:“罢了,三棒子打不出个屁,下楼吧!”
二人下得楼来,一洋一中,一前一后,一黑一白。
杨夫人粗一打量,只点头道:“莲声,你去门口,领着客,勤快些,要什么办什么,”说罢牵着杨少廷,转过身,絮絮道:“够懒的!等了你这么久!快些去花园里,各家都来了人了,一个个地,都打些招呼,尤其是陈家和李府的——”
杨少廷听她讲,脑袋向后一侧,眼珠子扫过去,瞥向胡莲声。
谁知胡莲声也正看着他。
胡莲声穿着他的白衫子,站在门口,拿手比划个喇叭口,遥遥地张了嘴,也不出声,嘴唇翕动,隐约是两个字:好看。
他讲得慢,嘴咧得圆,话尾的一道勾弯上去,带些笑意思。
杨少廷猛地一转头,吸了口气,面上眉宇舒展,急促地笑了一声。
杨夫人话音一断,偏过头来:“笑什么呀,少廷?”
杨少廷直往前,愈走愈快:“谁笑了?我烦得很,快些走吧!”
杨府的花园不小,流水过庭绕的假山,山后边松松散散的种了家花野花,原已凋了,赶上杨少廷的生日才搬着新的,催了开。
杨府的花开得虚情假意,姑娘却是真心实意的。
密斯玛丽跟着她的母亲到得最早。在花园里落了座,一杯群芳最,喝得凉了七八分,终于见着了前呼后拥的杨少廷。玛丽小姐心中悸动,将自己与庸脂俗粉区别开来,扬着脖子唤道:“少廷!”
杨少廷听见呼喊,又因与玛丽小姐有些交情,拨开人群走了去:“密斯玛丽,久等。”
玛丽见他应声而来,立刻觉出了恃宠而骄的愉悦之情,看着杨少廷也带褒扬意味:他今日中规中矩,穿黑的洋服,白的衬里,袖口上别的扣,细细一瞧,乃是一轮赤日。玛丽小姐打量完毕,偏头道:“好多人围着你,我当你要听不见我了。”
“你来得早,我听老陶讲,你坐了有半个时辰了。”杨少廷不知是何缘故,心情颇佳,语气轻松和蔼:“你戴这手套,倒真有些不列颠风情。”
玛丽轻轻地将白手套扯了松,笑yinyin的:“少爷要是行吻手礼,也十足像个绅士了。”
杨少廷一愣,手抬了一半儿:“哦!这个……”
”——那合着少廷的生辰,寿星公还要给人行礼了!“这声音来自杨少廷的身后,又娇又厉,不必问,自然是宝琴。
杨少廷对吻手本就兴趣不大,此刻扭了头:“宝琴。”
宝琴不似密斯玛丽一般地含羞带臊拒还迎,她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搂住了杨少廷的胳膊,踮脚去问:“少廷,她是谁呀?”
周遭诸人眼见此景,嘁嘁喳喳,退作两旁:杨少廷的两位预备太太碰了正面,可正是好戏一场!
杨少廷脸上没了笑,只道:“她是玛丽小姐,留洋经商,来三祥城短住罢了。”
“是洋人?”
“不是洋人。”
“不是洋人,”陈宝琴将头抬着,趾高气扬起来:“叫什么洋名字呀?”
玛丽小姐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