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夏天的风里透着一股清新的草木腥味,那是来自大山的味道。
顺山势而建的一排排青黄色梯田高低错落有致,夏风里满田穗子一下一下打着鞠。张信礼挽着裤脚,跟着他妈妈收田里成熟的早稻。
镰刀嚓嚓响声里,一会儿就是一大捆稻子倒下,他在边上帮忙把割下来的稻穗抱到田埂边上,抖一抖,再一大捆一大捆地扎好。
“累不?”张妈妈问他:“累了就歇歇。”
“没事。”张信礼拉起短袖下摆擦了擦汗,看到底下遥远山腰上,一辆白色小轿车在曲折如龙的盘山土路上摇摇晃晃地七拐八拐,往山上他们家低低矮矮的小土房开去。
张妈妈也看到了,她麻利地扎好一捆穗儿,在袖子上擦了擦汗,喊:“看,小轿车,是你瑾瑜弟弟来了吧?”
张信礼嘴唇紧抿着,看不出开心还是不开心。
“不知道。”他目送着那辆小轿车在山间蜿蜒蛇形,扬起一片片尘土,直到它消失在S形弯道的尽头。
另一边,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停在了张信礼家的小土房前。
离得近的左邻右舍都跟在小轿车后面跑到张信礼家门口瞧热闹。平时上山的最多的是些牛车、马、骡子,去镇上的公交客车一天就三趟,也不会上到这个地方。山上路不好,有好些地方人走都费劲,车就更不好走,整个山上就没几户人家买了车的——也买不起。
所以当这辆亮白色、干干净净,车漆都闪着光的小轿车停在张信礼家门口的时候,吸引了不少大人孩子过来看稀罕。
张爸爸早就等在了门口。小轿车白得发亮的驾驶室车门被打开,一双光可鉴人的黑皮鞋踩在房门口的硬土路上,下车的中年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十分书生气的眼镜,他先对张爸爸和善地笑了笑,然后去后座给老婆孩子开车门。
“你好你好。”张爸爸等他们都下了车,用带着凉山口音的普通话上去打招呼:“你是林爸爸吧?”
“林怀南。”中年男人一边笑着说道,一边和张爸爸握了握手。
“我就是这个……张文涛。”张爸爸道:“几十年不见了。”
“是啊,家父和您父亲是旧识,我们小时候还一块玩过。”林怀南寒暄了几句,对自己儿子招手:“这是犬子林瑾瑜。瑾瑜,快叫叔叔。”
林瑾瑜一身白色运动服一尘不染,兜里揣着个MP5,黑蓝色的蓝牙耳机很帅地戴在耳朵上,下车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现在中国怎么还有这么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他听到林爸爸的喊声,上前喊了声叔叔好。
“你好你好。”张爸爸搓了搓手:“我儿子跟他妈在田里,已经去叫了,马上就回。”他比林父还要小好几岁,然而大山的日光把他的脸庞晒得黝黑,一道道皱纹如刀刻,常年做粗活的手上满是硬茧,看着倒比林怀南老许多。
“先进屋,进屋说。”张爸爸一边领几人往土坯房里走,一边道:“瑾瑜今年多大?看着比我娃儿小些,是要待一个暑假不?”
林瑾瑜没说话,林父领着林妈妈和儿子跟着他进门,笑道:“15快16了,这次就是踏踏实实让他在这儿待一整个假期的,省得在家天天手机电脑的。”
林瑾瑜撇了撇嘴,被妈妈拉着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门。他一点儿也不想来这里,这里没有空调,没有WiFi,没有冰西瓜,连热水器都没有。
可他不得不来,爸爸对他年年假期都在家吃吃喝喝玩手机,一点正事都不干的生活方式已经容忍到了极限,连妈妈也劝不住他想管教林瑾瑜的决心。
但他没有空陪他,于是想把他送到乡下去待几天,可老家已经没有了人,跟爷爷商量之后便决定送去张爸这儿,远是远了点,可人信得过。
几人走过那扇对开的木门,走过盖着几块石板的、简陋而狭窄的院子,进了屋门。张家的土坯房不大,但很整洁,听说城里娃儿要来,张妈妈特意起了个大早,里里外外扫干净了,连牲口棚都用水冲了三遍。
张爸爸招呼几人坐到家里唯一的那张软沙发上,找杯子倒了水,自己搬了张凳子坐:“你放心,娃儿我会带好,晚饭杀只鸡,你们留下来一块吃。”
林爸爸抿了口水,没坐沙发,也搬了张凳子:“不了不了,我们也就是送瑾瑜过来,马上就走了,麻烦您一家了。”
“没事儿没事儿,也就是带个娃,娃也这么大了,不用费多少事儿,”张爸爸连连摆手:“待会儿张信礼回来了,我让他带弟弟去玩。”
这边两人开始聊起各自儿子的家长里短,以及瑾瑜来了以后这段时间的安排,那边林瑾瑜偷偷扯着林妈妈做最后的挣扎,说不想在这儿过一个暑假,向毛主席发誓回去以后一定好好听话,再不济少待几个星期也成。
可林妈妈只是无奈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人也送到了,我们这就走了。”几番闲聊过后,林爸爸放下杯子,客气了几句就招呼妻子准备走。他确实很忙,把儿子送到以后立刻就要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