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旷陪nainai散步回来,把路上的收获——两袋塑料瓶倒在地上,挨个儿踩扁,然后丢进小棚子里,加上昨天的,将将凑满了一个蛇皮袋。
程怡从屋里搬了几把矮凳搁在柚子树下,跟nainai坐着聊天。程旷蹲在水龙头旁边洗手,哗哗的水流声中,nainai的声音仿佛被拉长了。
“唉哟,本来说好去散步不捡瓶子的,又没忍住……”
程怡听了,说:“您老人家那双老花眼,就是看瓶子看得最清楚,贼眼一样,看到了还能忍得住啊?”
nainai呵呵笑着:“是忍不住……捡惯了,看见就心里发痒,不捡还不行哩。”
程旷是nainai一手带大的,会走路之后就像条尾巴似的跟在nainai屁股后面,那时候爷爷还在,祖孙仨晚上散步时一人拿一只手电筒。小树林里、小街道上溜达一圈,回到家把塑料袋一抖,看谁“战利品”多。
当时日子过得比较艰难,捡瓶子、易拉罐多半为了补贴家用,后来这些东西越来越不值钱,生活条件也不像当初那么拮据,卖废品的这部分收入也就变得可有可无。只是伴随了多年的习惯一下子拗不过来,nainai就把捡瓶子这事儿当成了茶余饭后的爱好给保留了。
稍微长大一点的男孩渐渐有了“面子”的概念,捡瓶子碰上同龄的熟人,会面上发热觉得羞耻,但是当他看到nainai佝偻着腰从垃圾箱里翻出塑料瓶、易拉罐,他面上的那点热就瞬间凉下去,之后又更加热——仿佛被人狠狠地刮了一巴掌似的,所谓的“面子”,就像扔在地上的空易拉罐——咔一声,被他一脚踩扁了。
nainai一瓶一罐将他拉扯到这么大,他要是置身事外,简直忒不是东西。
程旷进屋拿柚子,又顺手在冰箱上拿走一副扑克牌。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的月亮确实比中秋的还圆呢,”nainai透过柚子树的枝叶看到天空中那轮皎洁的圆月,接着目光垂下落到扑克牌上,突然自言自语似的,“要是你爷爷在就好了。”
程怡把手覆在nainai的手背上,轻轻地搓了搓。
程旷沉默不语地洗着牌,他有些心不在焉。
离家出走的程有义至今杳无音信,方幼珍仍跟nainai水火不容,他居然还揣着一个“家”的念想回到燕石街。然后这个念想就在中秋的饭桌上,在程有德一家人的欢声笑语中,碎成了渣子。
凭什么呢?程有德都能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家——起码看上去是这样。可他的家算什么?家不成家,一笔一画都是分崩离析。
一晃到了八点,nainai每晚必看的电视剧已经开始播了,程怡陪她进屋,程旷找了个借口出门。他一路走到水沟边,从兜里掏出一包烟——这是他昨天晚上买的,程旷有段时间没碰过烟了,程有义离家出走时都没抽。可是现在一个人站在散发着臭气的水沟旁边,却分外想念烟的味道。
程旷抽完一根烟,沿着水沟走到尽头,等风把身上的烟味儿吹干净,又去商店买了一瓶水漱口解渴。他沿原路返回,烦躁的情绪渐渐归于平静。
然而这种平静宛如镜花水月,程旷回到nainai家,屋里轰然传出的一声暴喝顷刻之间就将平静打碎,把程旷拉回了面目可憎的现实。
就在程旷离开后不久,一个满身酒气的不速之客破门而入。
程有德不知从哪个酒席上回来,顶着一张绛红的脸,整个人都被酒腌入味了。他一来就掀翻了电视机,手指头几乎戳着nainai的脑门,吼道:“去你娘的!活得有滋有味啊,我看你妈了个巴子的电视!”
电视屏幕骤然黑了,砰地倒在桌上,连带着桌上的水果也滚到地上,水杯里的水直接洒在插线板上,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插孔处蹿出一簇火花,一股线路烧焦的味道从插孔处冒出来。程怡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掀吓得脸都白了,nainai沉着脸说:“你有病到医院去看,不要动不动往我屋里跑,鬼看到你都头痛!”
“哟,不就是你个老不死的鬼啊?好哇,看到我头痛是吧?拿钱给我,我马上就走,你以为我愿看到你个老不死的啊?”程有德啐了一口,“好声好气跟你讲道理的时候你不听,你说你一把年纪了留着那些钱有什么用?带进棺材啊?死了还不是要老子抬上山!我们一家人和和气气不好啊?你非要闹得大家都不高兴,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nainai没吭声,程怡先受不了了,她瞪着程有德,对他喊:“你滚!”
“我为什么要滚?你老几啊?这是老子家里,轮得到你说话?”程有德没把程怡放在眼里,“正好今天老二家的孩子也在这里,我也不想吓到小孩子,老不死的,我把话抛这里,你不交出钱就别想脱身!我每天晚上都来,你小心哪天死在我手上!”
成功地把老娘吓得不敢看自己,程有德疯子似的笑了几声,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
他刚出门,程怡崩溃似的,忽然抓起板凳,用力摔在地上,骂了声:“畜生!”
nainai想制止也来不及,大惊失色:“你个不懂事的!要是他回来就……”
还没说完,程有德魔鬼似的身影就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