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得见嫘祖终于成婚,或许是放心巫炤接手鬼师之任。西陵有熊结下婚盟的次月,虚黎溘然长逝。
那一日他先召巫炤,复见和凝,最后向自己的近侍候翟立下遗嘱,终是毫无遗憾地去世了。
嫘祖与巫炤为此多少都有些消沉,好在嫘祖看得开,不需要旁人安慰便可自我开解;相比之下,刚被嘱咐继任鬼师之位,便失去亦师亦父的至亲之人的的巫炤低迷了许久。
有怀曦候翟几人的支持,巫炤自然不必太为巫之堂伤神。只是他决意亲自负责上一任鬼师的丧葬诸事,一连几日都十分繁忙,连司危都不敢轻易打扰他,同怀曦修习完术法便跑来找和凝。
葬礼仪式的举行没有任何差池,按照着巫炤的安排,这场充满肃穆感的仪式由墓室的封闭作为结尾。上古人重生不重死,依照惯例,上一任鬼师去世之后,巫之堂便要举行迎接下一任鬼师的典礼。
鬼师之位的交替,于西陵于巫之堂都是大事,因而相较起虚黎之死的肃穆默然,庆典就显得隆重而欢快许多。
自幼受虚黎亲自教诲,巫炤早已养成事事皆争做人先,情绪把控亦是如此,不论是葬礼还是庆典,身为主持者的他都保持着一贯的风度,既不沮丧,也不悲伤,而是完美地执行自己的计划,绝无偏离。
越是如此,始终注视着他平静面庞的和凝便越担心。她看淡生死,对虚黎的去世并无太大感慨,只是忧心凝眉扶棺的巫炤不能放下。
这世上很少有什么能攻击到巫炤内心的事情,他包容而让人安心,因而平常的巫炤显得温柔无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永远温和包容、接受一切。
这种忧心在庆典结束,巫炤独自离开后达到了顶峰。
和凝当年还是少年时曾亲自照顾过罹患绝症的祖父,在见证一个老人漫长而痛苦的最后时间里,她看尽了医院洁白墙壁前的祈祷和诅咒,看尽了至死不渝的誓言和反目成仇的悲剧。
在生死之前,平静的面具下往往骇浪掀天。
一如当年她无泪无声,在棺前虔诚叩首,却依旧挂念至今。
那巫炤呢?
他平静的外表之下,是否也暗含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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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暗,和凝找到巫炤时,月色蒙尘。
修长而显得清瘦的背影半隐在梧桐的晦暗之下,似乎连孤寂也都显得坐拥了月光的清冷。西陵城最高处的瞭望台下,环城清波粼粼而闪,漫野红紫低垂静谧。
出声未免也太破坏这意境,她止步于光明所及,望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
许久,巫炤忽然开口道:“你要劝我?”却不转身。
这样的语气,是二人初见不久时的冷淡疏离。
想来也是被周围人劝得久了心烦意乱,既然能心烦,说明不似想象的那般。和凝反倒释然,走到他身侧并肩而立。
“原先想的。”她摇摇头,“现在不。”
“哦?”
“难得清兴,同来看月色罢了。”和凝侧目一眼,轻笑道,“你看得,我看不得?”
巫炤轻哂,取下腰间骨笛,悠然一曲响彻天地。
月向来是十六最圆满,异乡人早不望乡,因而不久便低下头,望向碧波环绕的整个西陵城,闻哀愁笛声直至停声。
“他没有遗憾,”和凝轻拍巫炤的肩,轻声道,“有我们在呢。”
西陵的这一代已有可承担的后辈,再不放心,也已嘱好退路。虚黎此生已无憾事,即便有,也有和凝嫘祖巫炤几人倾毕生为西陵铺路。
原先还被巫之堂众人的关心则乱烦的心底躁动,此时她不带任何劝慰之情的话,反倒成了一剂镇静药丸,巫炤沉气道:“……我知道。”
和凝一笑,知道他已不必她担心,当下便要收回手;手还未收回,却见巫炤陡然抬手扼住自己的手腕,收了一下没收回来,不禁挑眉:“怎么?”
为防她挣开,巫炤手上稍用了些力气,又不至于让她疼痛。他一点一点掰开攥起的手指,解开修长指节上缠绕的葛麻细布,淡淡道:“你的伤。”
手上的伤忽然露于人前,和凝瞳孔骤缩,下意识要抽手,神色已有不虞。巫炤却仿佛完全不察,指腹从她脉门一路游走到掌心,始终悬停在那一日被割开的伤口上。
常年练剑拉弓的手当然比不上施术者的娇嫩,羽毛轻搔心尖的触感掀起千重波浪,毫无旖旎羞涩之感,她只清晰觉察到直达后脊生凉的受制冷意,终究没有随本能拔剑动手。
——因为巫炤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拿出了一个小陶瓶,正小心翼翼地为她倒药涂药。
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会照顾人的样子,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十五年来头一遭为他人上药,饶是天资纵横的鬼师也显得有几番笨拙。混合了元参须丝与积雪叶的蓟药直接覆盖在开裂出血的割口上,凉意与痛意刺激的和凝几欲抽手。
其实说是刺激,倒不如说她下意识不肯也不能接受那心底缓缓流淌的熨烫之感。似是而非,动人而又遥远,反倒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