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方念岭没有穿校服裤子,换了一件宽松的运动短裤,正好能露出膝盖上的纱布以防感染。
贺疏一向比他起得早,大概已经吃过饭了,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被西装裤裹着的长腿随意交叠着,是一个少见的很放松的姿态,方念岭没来由觉得他叔叔心情还不错。
“叔叔,你今天不去公司吗?”方念岭拉开椅子坐下,接过张婶端过来的白粥,“谢谢张婶。”
“等你,你腿上有伤,我让陈叔顺便把你送到学校。”贺疏放下报纸,边说边朝他的方向走来,方念岭昨天晚上就没吃饭,正狼吞虎咽咬着nai黄包,冷不丁被人捏住小腿抬高。
“咳……咳咳。”方念岭呛出满眼泪花,费力吞咽下方才卡在喉咙里的一口nai黄包,看向蹲在他面前的贺疏,“叔叔,你也太吓人了。”
贺疏手里还握着他的小腿,查看纱布的时候虎口的薄茧轻轻擦过男孩细嫩的皮肤,闻言淡淡扫他一眼,不忘开口嘲讽:“大惊小怪。”
方念岭没有反驳,因为他很清楚他这位叔叔的性格,嘴硬心软,从他见贺疏的第一面就知道。因为贺疏对十岁的他说过:你可以哭出声。
方念岭当时塞了一嘴饼干,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贺疏低下头耐心地跟他解释:“你刚刚被我吓哭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
方念岭小时候只翻过一次家里的旧相册,走马观花般浏览了他父亲短暂而光荣的一生。
从他出生起,就不断有人告诉他:你是英雄的儿子。连他的母亲也经常在他哭闹的时候告诉他:你要像你父亲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是烈士的儿子,强行施加在他身上的荣光不允许他脆弱。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以他父亲为傲,而他只是想要一个能够为他遮风挡雨的,在他大声哭泣时揽他入怀的,平凡的陪他长大的父亲。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方念岭:你是个孩子,有大声哭泣的权利。
贺疏在他荒芜的童年时光里建了一座乐园。
方念岭垂眼看着仔细为他换药的男人,眼神不自觉流露出无限的依赖,他有些自私的想:要是叔叔能陪他一辈子就好了。
他也这么问了:“叔叔,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埋头贴纱布的男人闻言轻笑,没有抬头,“会啊,我会一直陪你,直到你……贺疏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直到你组建新的家庭。”
贺疏没有抬头,所以他自然而然错过了少年眼睛里那一瞬间万念俱灭的痛楚,而方念岭也看不到他眼里浓得化不开的情愫。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方念岭的心脏,他喉咙梗了一下,像小时候祭奠父亲时强忍着眼泪对别人说我没事那样,对他的叔叔说:“那你也要过得幸福。”
方念岭默默在心里补全了那句话:因为我真的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