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妍一生中有两次成为别人。
初二那年的冬天,已经不记得是具体是哪一年了,很冷,光是初冬就已经很冷了。某一个周六的清晨,她出门赶公交车去上数学补习课。一出门就觉得干冷的风直往脸撞,她只好把围巾系的更紧些,遮住更多部分的脸。
到达公交车站的时候,公交车还没来,等车的人只有一个时髦的女郎还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伯。其实整条街上,除了开门的早餐店稍稍有点人气外,也并没有多少人。
那一天的公交车比平日里来的要晚十几分钟,陈妍有些焦急,如果车再不来,她的补习班就要迟到了。如果她迟到了,补习班很可能以为她逃课,继而打电话告诉她的妈妈。从小到大,妈妈向来只相信老师说的话,完全不考虑其真假。一开始她还会为自己辩解,但后面发现她做的一切只是徒劳而已,就再也不做这些了。同时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企图不让老师关注到自己。
公交车还没有来。时髦女郎已经开始抱怨,然而并没有顾忌身边的人而降低音量。陈妍又偷偷的看了一眼拄着拐杖的老伯,谁知道正巧对上老伯的视线,老伯冲她和善一笑,陈妍有些羞赧的躲避了老伯的目光。
站台在通风口上,风力总是很大。冷还可以忍一忍,只是没法忍偶尔风中夹杂着垃圾。陈妍无奈地伸手把盖在脸上的传单拿下来,传单还很新,关键并没有十分明显的污秽,陈妍松了一口气。
不等陈妍看清这是一张什么传单,姗姗来迟的公交车终于颤颤悠悠的从远处驶来最后稳稳当当的停在她面前。陈妍着急忙慌的上了车坐稳,才发现手里还握着那张飞到她脸上的传单。
“每个人都有想成为别人的时刻,如果你想成为别人,那么就来这里吧。”
整张传单只有两种颜色——黑色和白色。黑色是整个传单的背景色,白色则是这些话的颜色,黑白对比,十分清楚扎眼。
陈妍下意识的去看传单上的地址,还别说,这个地方她还真的知道。
成为别人,陈妍愣愣的看着这四个字。成为别人,怎么成为别人呢?现在的科技好像也没有好到可以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难不成是整容?整容倒是有可能,可以直接整容成另外一个人嘛。
陈妍还兀自对着传单发着呆,身后传来的一声冷哼将她拉回现实。她下意识回头看,发现一同在站台等车的时髦姐姐就坐在她的身后,刚刚的冷哼仿佛就是对着她来的,因为她的目光正落在那张传单上,而且还带着及其明显的轻蔑。
陈妍不知道如何应付来自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的恶意,她悻悻的转过身,手中的传单如同一个烫手山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陈妍没有看到车上有垃圾桶,最终把传单对折四次装进了书包外侧的口袋里。
正如陈妍决心不让老师注意到自己那样,不仅老师,她连同自己在同学们面前的存在感也一同降低了,所以她总是自己一个人,没有人一起说八卦,也没有人可以下课后一起手牵手去上厕所,更没有人可以分享她的心事。
陈妍的心事是,她喜欢上了隔壁班一个男孩子。可是她自觉配不上那个人。
男孩子身边总是有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长的很漂亮,皮肤白皙,一头乌发又长又直,人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明媚又温婉,就像一个光源。
他们俩无数次和陈妍擦肩而过。陈妍只是走廊上那个依着栏杆看起来很孤独的那个人,是去升旗的路上、去吃饭的路上、放学回家路上的陌生人。
要是可以成为那个女孩子就好了,这样男孩子也会喜欢上我吧?
陈妍将少女的一腔辛酸事全都装在盒子里锁上锁,放在心底,闭口不谈,任它如何腐烂发酵。
那是陈妍第一次成为别人。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陈妍从别处回到教室拿书包准备去Cao场。男生们总是很调皮地在走廊上跑来跑去打闹着,于是打闹中就撞到了陈妍,单肩挎着的书包掉在地上。男生们没有道歉,吵吵嚷嚷着又跑去了走廊的另一头。
陈妍既不生气也不恼怒,只是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把书包捡起来,拍了拍粘上的灰,背好走人。
“同学你的东西掉了。”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她转过身,然后望着心底的那个人小跑着靠近自己,她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跳得强烈。
“同学你的东西掉了。”男孩冲她笑了笑,把东西放进她的手里,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班里。
陈妍愣愣的,连句谢谢都没反应过来说。她低头看手心里的黑色纸张,然后慢慢打开。
“每个人都有想成为别人的时刻,如果你想成为别人,那么就来这里吧。”
“要是可以成为那个女孩子就好了,这样男孩子也会喜欢上我吧?”
这两句话不停地盘旋在陈妍的脑子里,陈妍面上没有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但是她捏传单的手指指尖却越发的泛白。
很多年后的陈妍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当初才十二三岁的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