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冬至,大雪落满了整个沂城。
有孩童隔着窗见了,叫闹着想出来,却又各自被父母压了回去。
黑瘦的少年身形敏捷地避开巡逻,躲到一处暗巷里,摸黑数了数刚刚偷到的铜板。
一个,两个,三个……
差不多够了。
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来,连忙又都塞进衣服里面缝的口袋里。
他将铜板外头包的布条卷了卷,埋进雪里。
把最后一点雪粒压平,他打了个哆嗦,裹紧身上陈旧的不合身的粗布褂子,从巷口探头出去。
被一巴掌拍到了脑袋上。
“看着年纪不大,怎么净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少年还有点懵,抬头借着月光盯了对方一会儿,才发觉好像是刚刚的债主。
是个先生模样的人,文文弱弱。他料想对方是个好下手的主,跟了好久才借着认错人的名义顺走了他的布袋。
他拔腿就想跑,却被对方拽住了手臂,怎么都挣脱不能。见势不妙,他抱了头蹲**开始哭:“先生别打我!我家里娘亲病重了,需要抓药,我没办法才偷了您的钱……”
哭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反应,只觉得手臂上的力度越发大。他小心地抬头觑了一眼,只见那个先生皱着眉,盯他看了一会儿,硬生生将他又拽起来。
他踉跄了两下,眼睛上还浮着一层憋出来的水光,看着格外滑稽。
“把钱还我。”
少年泫然欲泣。
先生无动于衷。
少年只好不甘不愿地从怀里摸出铜板,单手数清楚了,要把多出的塞回去时被先生按住了手。
他顿时瞪向对方:“就这么多!”
先生蹙眉问他:“这些钱,都是哪里来的?”
少年支支吾吾了两句,见他不松手,这次是真的气出点眼泪来:“总之不是您的!”
先生也不恼,将那些铜板都收了起来,道:“带我去看看你娘。”
少年又费力抽了几下手臂,到底挣脱不开,只得闷闷带路。
雪花没能落到这处地方。
夹在两户人家的院子之间,借着飞檐挡住雨雪阳光。
巷墙是天然的隔门,而另一处则搭了几堵残砖勉力顶风。
先生已经松开了手,看着少年翻进去。
听见了动静的妇女惊喜地走过来,不见病重,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欢欣:“小冉回来了……今天怎么那么迟?又被杨婶留下做工?”
全然没有发觉矮墙后头的人。
先生看了半晌,在少年回头时,伸手招呼他过来。
少年又安抚了妇女几句,一跃跨过了砖堆。
不再受制于人,他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只警惕地看着先生:“您还有什么事?”
先生不答,反问他:“还记得都从谁那里拿过钱吗?”
少年瞪大了眼睛,捂着口袋后退了一步:“是我的钱!”
先生默然,又道:“你还回去,我找人给你娘治眼疾。”
少年愕然。
“来我的私塾念书。”
先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少年。
那会儿少年大抵只有**岁的年纪,在他爹的药材铺里帮着打杂。
一边给他找药材一边小声背着刚刚看的书,心分二用还不出半点差错。
他在少年算账时看了眼桌上放着的半篇策论。
文笔稚嫩,却不乏灵气。
他想,该是个好苗子。
却没预料到,再次见面已经成了这幅光景。
但不算晚。
第二日的初阳刚刚攀上树梢,他看见重新拾掇干净的少年胆怯又渴望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