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丈卷有一心悦之人。
有道是,山泉中腾空出飞燕,石间中奔跑出虎豹,万物皆可为颜料,万物皆可为画作。
世间奇景遍布,世间奇遇难求。藏在隐者长卷中的无名山上,就住着四位高深莫测的隐者居士。最晚隐居的千丈卷排行第四,却是绘制这奇异长卷的奇人。千丈卷的笔尖锋毫犹如神明的造物,他画中能飞出群鸟蹦出走兽的众生,研墨能流淌出山涧溪流的清澈,花洒能抹出山峦层叠的伟岸。
归隐的四人虽是受人之托,却在这无名山中相伴相谈。可能对于世人来讲身处一画间多年会有遗憾,但与志趣为友的生活,才是隐居者最为称道的幸事。
凝神聚气将画卷之物赋予生气,亦或者捕捉那灵动的瞬间绘于宣纸。许是终日与画卷为伴,千丈卷的眼睛仿佛能看透这尘世万物的灵气。那些好似虚无缥缈的概念,仿佛在他的眼里确实存在,这也让千丈卷更专注于观赏美景,沉迷画作。
直到那一日宿命之人的光临。
“此画果然Jing妙。”
这声外来的少女轻唤,让千丈卷从观赏画作的忘我漫步中缓过神来,便对上了那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千丈卷自赋画过世间万物,他能从羽翼间捕捉风向,从枝叶中摘取阳光,哪怕是美人侠士的栩栩人物,在他的笔下必能全然赋予对方的灵气。
相视刹那,恍若万年匆匆。
千丈卷惊讶于竟有人能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甚至竟然失神的后退数步。长卷的来访者——也许是宿命的来者——她的眼睛明明清澈如泉,却让千丈卷觉得蒙上了一层清晨的薄雾,她的眼里蕴涵了千千万万的思绪影子,她的眸中似乎能倒映出世界的颜色。
她身为无剑。
她名曰寻梦。
与宿命之人的武学试炼不可避免,她的身手果然了得,区区画卷之数怎可抵挡住她的步伐。千丈卷迟迟望着向山顶前去的无剑,心中却感慨异常。他从未想过宿命之人会是什么模样,比起这缥缈无期的守约,他更醉心于山水之景,陶冶之画。
难得会有一人的灵动,能尽数吸引千丈卷所有的作画灵感。
无剑自然是顺利的通过了四人的试炼,千丈卷也自然又从画卷中归往尘世。可惜万事万物皆有别花,如尘世依旧,却故人已去,虽魍魉乱世已至,但先人意志犹存。而千丈卷的心境也略有不同。
他常常在山涧许久,望景而痴,竟寻不到半点灵动之意。千丈卷也曾与幽谷提及自己的困惑,却被一句“许是你寻到于你的而言画作真谛”给搪塞而去。
然此时的千丈卷总在回头之时发现,身边会多了一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无剑,可又并非画卷之时于他进行试炼之斗的无剑。
她会在灵犀领悟之后小声的窃笑,她会在轻触千丈卷衣角之时露出羞赧的神色。她会偷摸着他的头发,直到被千丈卷发现才拘谨的说羡慕柔软的发质,她会嬉笑的想要脱去他的手套,哪怕千丈卷柔声的劝阻也未能停下她的好奇。
她的心思单纯好悟,若说初识无剑之日,千丈卷抓住的不过是无剑眼中藏匿的些许幻影,那如今缠着千丈卷学习画技,聊天论地的家伙,定是幻影影响无剑,所具有的另一种灵韵。
有时千丈卷甚至觉得,自己能分辨出那双眼睛,和无剑本质的不同。他能从那双眼睛里望到另一双眼睛的灵动,他能从那双眸子中寻到另一个人的身影。
她喜欢与自己闲聊,她甚至会因为自己对点心的评价凡凡而露出沮丧的表情。她总在与他相处悄然出现,也总在无剑对战魍魉突然消失。
那一日,千丈卷早就感到了无剑在自己身后的眼神,却迟迟让自己沉浸于林间山景。他该怎样画出自己眼前所感,他从何时起竟然开始担心会失去那双眼睛的凝视,会担心他的画作无法触及那双眼睛的世界。
他该怎样,去赋予这双眼睛,这个人应有的灵气?
“你不轻易作画,是因为这样耗费Jing力?”
那日的无剑忽然这样问他,那日千丈卷不过如常的柔声解答。
“静心凝神,保守归一,这方法本来就难,我也不轻易完成这样的画作。”
画作之巧不过有二,一则凝神聚气将画卷之物赋予生气——
“另一种方法更为简单,选一个有灵性的东西去模仿到作品上那么自然——”
亦或者捕捉那灵动的瞬间绘于宣纸。
“哈哈哈,我想到了。”
原来如此,不过如此!
千丈卷先是一愣,忽然仰天而笑,撒墨挥笔,只是寥寥几抹就已有少女灵动身形跃然纸上,却几次在落笔双目之时手指一颤,转而去画了其他细节。千丈卷看向无剑,她明明站在他的面前,咫尺之间的距离那么清晰。可千丈卷还是无法下笔那一双眼睛,就像有无形的气韵,在阻止他绘上这一双眼睛。
究竟是哪里不妥,究竟是何处不妥?
存之人者,莫良于眸。无论是作画还是识人都是如此。美人有目如玉翠,水润灵动间透着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