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道歉把困在眼球里的那一位搞懵了。
未白感受着他的情绪变化,脑海里浮现起一个模糊的,好像正因为听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并且不知道如何应对而憋得通红的人类面孔。
“为什么道歉,”过了半响,那声音说,“又不是你把我抓进来的。”
未白心想,我就是这荒谬的世界的源头。
“不过你怎么不害怕?如果我是你,我大概就会很害怕。”
未白问:“为什么会害怕?”
如果没有搞错的话,他的身体是囚笼本身,囚笼会恐惧囚徒吗?
声音:“因为人类会害怕身体里进来别的东西。比如我的眼睛里进了沙子,我就会很害怕,想要把它揉出来。”
声音又说:“变异不也是这样吗?大家害怕变异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害怕身体里出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吧。”
在声音试图向未白解释他为什么应该害怕的时候,未白从浴室出来躺到了床上。松软的枕头将他的头托起,使他能从打开的窗户里看到一小片亮着的天空,在这一小片湛蓝色的天空中,有一朵云从窗户的框架里飘过,缓慢地移动着。
未白:“这样的吗?”
“是的。”声音对他的顽冥不灵有些气恼,“正常人都会这样。”
未白沉默地躺着。
声音也沉默地生气。
云朵逐渐消失在窗户的框架外,过了片刻,又飘过来一朵新的云。
“别怕,”未白在困倦中闭上了眼——他实在走了太长的路了——睡意席卷他的整个意识前,他喃喃道:“我会想办法的。”
“什么办法?”声音发现自己的眼前变成了一片或深或浅的橘红色,然后明白过来是未白阖上了眼睛,橘红色来自于眼皮上浅浅的血管,“喂,你睡着了吗?”
他等了一会儿,但房间里只有未白的呼吸声,偶尔还有远处随风飘来的几句听不真切的来自别的人类的声音。
于是他也沉默了。
他并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也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契机才会把他关在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眼球里——在未白看镜子时,他能透过未白的眼睛从镜子里看到这个男人的模样,未白的模样当然是很好看的,但对他而言也是很陌生的。
另外,不止对“白”这个人类没有印象,他对自己这个人类也没有印象。
这就有些惊悚了。
一个没有过去的人类,好像生来就困在另一个人类的眼睛里,这事情未免过于令人害怕。他趁未白昏迷的时候、走路的时候认真回想了自己的过去,发现居然没什么可想,一切都是模糊的,如同一张本来用铅笔绘着画的纸,被劣质的橡皮擦过,混成了一团灰色。
只有偶尔才能从一团灰色中看出零星曾经存在过的线条。
这一闪而过的线条使他吃了苦头:每当想起一点点的、细枝末节的记忆碎片,他的大脑中,如果现在的他还有大脑这个器官的话,就会被报错一般的滴滴声干扰。
巨大的报错声使他挣扎其中、无法思考,只能任由碎片依旧是碎片,空白的过去依旧没有起色。
当然,痛苦来的也不全是毫无收获。
在为数不多的碎片中,有一个印象较为深刻的影像他现在还能回想起来,虽然现在还不能明白这影像出现的意义:是一个极其高大的男性人类躺在冰面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上,蜷缩着,黑色的、未经修剪的头发和乱蓬蓬的胡须遮住了他的面容,不知是已经死亡还是仅仅在睡眠中。
那个人类有名字,他可以做出念那个称呼时的嘴型。
Ba……
是一个叫Ba什么的男人。
但他来不及推测这个男人是他自己,还是他重要的人——比如父亲什么的,震耳欲聋的报错声就又在他的大脑内响起来,由此造成的痛苦令他蜷起,甚至想要直接找一堵硬的墙之类的东西来解决这种非人的痛苦。
可惜没有墙,只有一层薄薄的,柔软的,透出橘红色光亮的眼皮。
在猛烈的疼痛占据意识前,他突然想到:幸亏这个偶然成为他“宿主”的人睡着了,不然肯定又要拿手指来揉他。
未白醒来时已经下午,他坐起来,看了一眼时间,想起眼球里的新住户。
早晨短暂的接触让他们没来得及做更深的交流,虽然这个新住户对他的大多数问题只会回答不知道,但未白想起自己还没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姓名总是很麻烦的,比如现在他想问他在不在,却不知道称呼他什么才好。
眼球先生?
怪怪的。
未白把床铺收拾好,到浴室里洗了澡。
洗澡时他检查了一**体上的伤口。肋骨处的折断已经处理过,剩下的都些擦伤或者关节处因为磕碰的青肿,他轻轻地用手碰了一下,发现似乎并不严重,也就由它去了。
新住户还是没醒。
未白对着镜子挂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