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做梦,从童年时代起。梦总是一个主题:海。我出生在内陆,从未见过大海,梦里的海栩栩如生,光怪陆离,我总是在躲,混入鱼群,潜入沉船,耳边是沉闷的水泡破裂的声音。我已不记得梦里的我在躲避什么,洞xue里密密麻麻的灰色珊瑚像肿瘤一样附着在岩石上,过度繁衍的鱼群和螺类阻挡了道路,无论你往下,还是往上,都是这样丰富又枯燥的景象。你不得不用手拨开那些乱窜的鱼群,忍住干呕的欲望,躲藏进崎岖的罅隙,祈祷不被发现。
心理医生将我的怪梦归类为潜意识里恐惧的东西,他问我,最害怕什么。
我看着他鼻梁上的金属镜框,阳光在上面反射出一条细细的线,很扎眼,从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了。见我不说话,医生又问了一遍。空调开得很足,我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揉着胳膊,我说:“我不知道。”
他点点头,并不意外。在处方本上写了几种药,递给我,给我说了吃法和副作用。我的母亲李丽霞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她的膝盖合拢,背挺得直直的,坐在那里像一尊端庄秀丽的佛像,大多时候她都像这样选择沉默,眼眸微微下垂,不直视你,也不发表任何意见。问诊结束后医生要我出去等待,他和我的母亲在里面说了一会话,谈话内容我无从知晓。排队拿药的间隙里我数完了大厅里所有的地砖,一共四百五十一,我后面排着一个女孩,短发,比我大不了几岁,她自言自语,举止幼稚,惹得许多人投来戏谑的注视。
出医院的时候我差点被袭来的热浪拍晕,今天的气温报道有37℃,我认为不止。没一会背脊上就全是汗,T恤黏在上面,shi得能拧下水。太热了,于是我开始跑。当你跑到一定快,就会接近于飞。此刻我就觉得在飞。车流和行人飞速朝后闪去,万物静默,耳边只有风呼呼刮过的声音。
是我的父亲教会我奔跑,他说,想象你身处一片荒原,只有风声和野草,不必考虑其他,只需要大胆地跑。
跑啊!夏天!跑!父亲的鼓励贯穿我整个童年,直到在我十一岁生日那年戛然而止。
到家后我喝下一大杯水,小腿微微抽筋,但很畅快。李丽霞早已到家,她换上一件薄薄的裙子,没穿胸罩,ru头在衣料下凸出两个浅浅的形状,体育老师曾告诫我激烈运动后不能立即饮水,不然会增加心脏负担。他说得很对,我的身体内部传来破裂般的疼痛。她走过来,把手放在我的额头,淡淡说:“不要跑得太快。”这样只会使我的疼痛更加剧烈,于是我一把摔开她的手:“不用你管!”
她讪讪缩回去,过了好一会,才说:“饭在锅里,药也分好了,你洗完澡就吃吧。”
后来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并不知道,我洗完澡出来后已经没有她的踪迹了,地板刚拖过,阳台上晾着我换下来的衣服,书架上整整齐齐,许久未打开过的窗户也被推开通风。傍晚的风稍微凉爽一点,我端着碗坐在窗边把饭吃了,楼下的电视声开得很大,我了解到未来一周都是高温。
我的母亲并不属于我,她属于另一个家庭。
这得从我十一岁那年说起,那天是我的生日。很明显那天李丽霞压根没记起我过生,不然她也不会被我撞破偷情,我提前一小时逃了课,在街边花五毛钱买了冰棍边吃边走,我记得那天非常热,非常非常热,我像一条伸长舌头的狗,恨不得把整根冰棍吞下去。我如往常一样开了门,放下书包,忽然听见父母的卧室里传来微弱的低呼,平时李丽霞都不会拉窗帘,但是今天窗帘被拉得死死的,仿佛在宣告这一隐秘的不可见人的丑事,好奇驱散我轻步上前,推开一丝门缝,那在那个昏暗的卧室里,我第一次看见真正意义上的性交,在这之前我见过楼下的野狗在春季时的交配,这无疑对年幼的我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我如遭雷击,木若呆鸡,手里的冰棍融化也没察觉。我的母亲,李丽霞,她雪白柔软的裸体在黑暗中发着光,两条大腿大张,像两根多汁的萝卜,曾诞下我的双腿之间,正插着一截黑紫的rou棍,她发出痛苦的低呼,让我联想起我出生时她是否也如这般痛苦。
“臭婊子!cao死你!”趴在她身上的男人咬着我母亲的ru头,曾哺ru过我的ru头,奉献过生命必需的ru汁,现在正被一个陌生男人衔在口里吮吸。男人像狗一样在她身上耸动一阵,把棍子抽出来,母亲的下体已经合不拢了,像一只被捅开的rou蚌,我想她一定很痛苦。大汗淋漓的李丽霞睁开昏沉的眼皮,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
后来的事我不太记得了,那天晚上李丽霞为我做了很丰盛的晚餐,根本吃不完,这预示着今后几天我们都会吃剩菜,我想她还是没记起那天是我的生日,还没动筷子,电话里传来了我爸的厂里出事的消息。
我倒是没哭,我从小就很少哭。李丽霞说我出生时也不哭,一声不吭,这对新生儿来说不是个好征兆,接生我的护手拎着我的脚踝,把我倒吊起来拍了好几下,我才发出几声猫一样的哭哼。她的眼圈红红,憔悴不堪,我那一向贫瘠的情绪里突然冒出一股高昂的火焰,瞬间点燃了自己,并一直燃烧至今。
我们收到了一笔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