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上。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不好的。”祝青云转过头,“江暮沉——我可以这么喊你吗?”
江晖没再说下去。祝青云等了很久没有得到回答,温暖柔软的织物垫在身下,他阖上困顿的双眼,仍然不知道那只泡桐花树下的黄狗在看什么。
江晖关掉手机,抓住卷帘门用力向下一拉,扣好链条锁钥,往城外走去。
“不完全是。”
“什么?”
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件事似的,祝青云毫无阻碍地拿到了相机。他趴在床上一张张翻看内存卡里的照片,江晖点了支烟坐在扶手椅里看他,渺渺雾气缭绕盘旋,顺着他光洁的皮肤向下沉降,又即刻匿避,清晰地显露出流畅曲线。
“后来他就死了。”
江晖与他视线相接,“都可以。随你高兴。”
“那也许艺术家与潜在的犯罪者,在某种意义上高度相似吧。”
然后又想起要找江晖删照片的事情了。祝青云撑起手臂,“照片……”
“月底就发工资了。”祝青云没有挣开。江晖捏了捏他的鼻子,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想到什么似的又放回去,只将打火机在手里一上一下地抛着。
“那天、你拍的……泡桐花。”
祝青云一口咬进一大半:“下班来找你!”
“你觉得不好?”
室内安静了很久。江晖换了支画笔,“后来呢。”
“因为那个案子?”
祝青云攥着空荡荡的口袋苦着脸。江晖从车后走过来,“换。”
江晖一怔,“……嗯。”
纯棉的床单反复摩擦肢体,明明该有十分柔软,却在上下颠簸中将他的皮肤慢慢蹭出浅红。祝青云想象自己是一株藤蔓,沿着乔木粗壮的躯干攀附其上,孳生无数情枝欲芽。他忽然想起那只泡桐花树下的黄狗了,它在看什么?或许只是在等一朵泡桐花落下,却不巧砸在它头上,才会惊扰了它。
江晖慢慢地、慢慢地转动画笔,重又画起来。
“别动。”江晖夹着烟架好画纸,“对,就这样。”
次日晨他被生物钟准时唤醒,七手八脚换好衣服,临走前江晖往他手里塞了一份煎饼:“别饿着。”
江晖掐着他脖颈噬咬他的下唇:“想要就拿走。”
祝青云笑着,“也有这种可能。所以你觉得自己不是艺术家?”
汽修师傅登时满脸堆笑,“诶好嘞。”
“你跟他们都不一样。”说这句话时祝青云的语气毫无起伏,仿佛不是在评价江晖这个人,而是在点评一样物品。“他们敏感多疑,有时还很冷漠,会在极度理智与神经质之间反复变化,别人看不见时他们就像惊弓之鸟,一旦被看见了,又坦荡得只当做无事发生。”
江晖默了默,“听起来很像是个阴谋家。”
换过零件,这台旧车好像重获新生一般畅快奔驰在戈壁滩上。祝青云摇下所有车窗,快速对流的空气挤占了他们对话的余地,砂砾被疾风甩在江晖的镜片上,他看着窗外单调的风景,天际一只游隼张开巨大的翼展正向下俯冲。
“明明是艺术家。”
祝青云仰面躺下,“再后来,我就出去念了警校。我想知道他在这里看到的都是什么样的风景,结果回来一看,也就这样嘛。”
第二次出发前祝青云特意请了相熟的汽修师傅过来检查车辆,他实在不想再在戈壁滩里冻上一夜了。
“嗯。我爸就在那里。”
祝青云瞪着他,“这车是我师父的。”
“他总是很忙。小时候我其实特别恨他,恨他不着家,恨他不能陪我……别的小孩都有爸爸来开家长会,就我没有,乔垣这么点大的地方,同龄小孩在聊什么根本瞒不住,我都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我的。”祝青云拿开一只手,下巴磕得他手背有些疼。“可怎么办呢,我爸不是我一个人的,他是警察,是整座乔垣城的,我有怨言也不能说。”
“我执业证书都被吊销了。”江晖笑了笑,“你不是查到了吗。”
“但开车的是你啊。”汽修师傅不紧不慢地继续敲打引擎盖,“换不换?”
到了下班时间画室却没有等来约定的访客。江晖站在画室门口,夕阳敛尽光芒,祝青云发信息告诉他今晚来不了了,盛丰林强行留人加班赶材料,据说是要季度考核。
江晖的画笔不由自主地一停:“……扫墓?”
“零件老化了。”汽修师傅用扳手敲了敲引擎盖,“换不换?”
“怎么换?”
“你再也不当律师了吗?”
见祝青云有些悻悻,江晖牵住他的手低笑着:“是我要出去的,就当是我租了这辆车吧。”
香烟很快就燃尽了。祝青云把看完的相机丢向一边,为了不大幅度改变姿势只好把两只手交叠着用下巴压住。“我不是故意迟到的。”他忽然说,“下午,我跟师父去双塔寺了。”
“加钱换。”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