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出生在城郊医院时,整个产科的小护士都认识了她。是个漂亮极了的姑娘,明眸皓齿,肤白胜雪,头发还是天生的自然卷,像是蛋糕边上裱起的花瓣。再就是一直到全家出院,都没有看见孩子的父亲和外公外婆。
她一直在十二岁之前,都不曾住过高楼大厦,巷子里带院子的阁楼,五口人住在一起,这便是她童年全部的记忆。母亲似乎总是在上班,外公外婆也从不会主动邀请她出去玩。陪伴她最多的是祖父母,接送上学,想方设法地替她做出新的菜式,给可以吃冰激凌的一点点零花钱。
周末时,母亲会带她在并不繁华的小街上,以灵活的口舌替她弄到一件便宜耐穿的衣服。云澜对父亲没什么印象,总是很晚起床,鲜少陪她吃饭,为数不多的几次,抢走了鱼肚子上所有的rou,从那时起,她就只在一人吃饭时吃鱼。父亲好像是个游手好闲的人,生活两点一线,从卧室到电脑房,又从电脑房到卧室,但在这段距离里,始终没有她。
五岁时,全家人出门购置年货,父亲在床上呼呼大睡,她怯生生地靠近那陌生房中的大床,喊了一声爸爸。
床上的男人皱着眉头,仿佛在为她叫醒自己而恼怒:“去给我泡碗面。”
云澜是笑着跑出去的,因为年幼的她得到了一个来自父亲的任务,如果做得好,父亲就会像祖父母一样夸奖她。
她太矮了,够不到开水壶,便从浴室找了一个小凳子。凳子脚有点不稳,但其他的凳子太高了,她害怕。
开水壶里灌满了水,是祖父母早上烧好的,云澜颤颤巍巍抓紧把手,学着她曾经看到的样子,往纸碗中倒水。所幸没有洒出来,但她找东西压泡面盖时,不小心从凳子上踏空,磕得鼻梁生疼。生理性的眼泪往外涌,她吸了两下鼻子,又揉了揉膝盖,等稍稍缓解了些,才领奖似的端着泡面盒去房间。
父亲仍然没有醒,但这次他被呼喊后,大声地让她滚出去。
云澜委屈地坐在客厅里掉眼泪。她知道自己搞砸了,可是自己分明是好好地泡了面,甚至还为此摔了一跤。
母亲回来后,面已经泡得溢出碗盖。她告诉母亲,父亲让自己泡面,她特别能干地用好了开水壶。母亲神情大变,表情肃穆地走进了他们的房间,反锁上门。
他们吵了很大一架,甚至还摔坏了几个花瓶。父亲夺门而出,母亲趴在床上痛哭。
她那时太小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但是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应该是父母关系的调和剂,在他们起矛盾的时候劝架,可为什么这些人不教教她具体怎么做?
后来云澜长大了,上了小学。母亲愈加忙碌,很多时候住着员工宿舍,父亲也离开小阁楼,一学期也见不着几次面。三口之家的生活,少了好些争吵,恢复平静。
她在同龄人中总是小心翼翼的,努力去记忆每个人的喜好和性格。温柔如水,对每个人都笑,尝试认识和接触。
她有一个很好的朋友,虽然这个朋友会在她穿新衣服的时候,强硬地要求她和自己交换;在本不该自己做清洁的日子,将清洁塞给自己;在她面前说许多女孩子的坏话,并要求她应和;每天放学都让她送自己到家门口,即使是相反的方向。如果云澜不同意这些要求,便以绝交相威胁。
云澜试过去用强硬的态度表达自己的立场,但当她真的和她划清界限后,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她霸道,强硬,自私,可她是唯一一个在周末,叫她去自己家做客的女孩,她有着一对与满分亲情作文里一摸一样的父母,她的父母会给她做她喜欢吃的鱼,她会画画,办黑板报,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着对他人的不满和恶意。
她好羡慕她。
所以她无数次地认输了,就算那并不是她的错。低头道歉而已,比起失去她向往的她,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云澜会陪着她玩自己并不感兴趣的角色扮演,按她的要求改变自己的审美。她说,你必须喜欢粉色,于是她便喜欢粉色,买一整个衣柜的粉色,她说,现在不可以喜欢粉色,要喜欢蓝色,于是她又跟着她换上各式蓝色的文具,忍受着穿粉色衣服的嘲讽。
直到这个被她宠得刁蛮极了到女孩,在一次压抑的争吵中,彻底离开了她。女孩报复式地将自己说过的话冠在她头上,拉拢班级孤立她。其实没这个必要,云澜无数次看着她和别人一同离去的背影,小声地说着。
她仍然对着所有人笑,只是这次,没有人再回应她了。她成了一个爱在背后讲别人坏话,还会装出一副笑眯眯样子的虚伪者。她鼓起过勇气,想要解释,可当他们质问她,到底是谁说的,她又犹豫了,因为她答应过她,不告诉别人。
不知道为什么,对很多人来说,守住几个秘密,是如此困难的事情。可能那一天,即使她揭露了一切,也不会发生什么,但她仍然固执地沉默着,一言不发。
她变成了一个人,形单影只。同路的同学从不会邀她一起,只会在身后,以极其难听的言语辱骂她。
小学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