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清清说,今天太阳太毒了,把她毒红了脸,毒出了幻觉。
范清清抓起她妈碟子里搁着的一把盐跑过去,往周胖子眼睛里塞,周胖子的眼里就像是下雪似的簌簌地往下落盐,眼泪眼屎都混夹在里面,范清清推他一把,狠狠地:“你少油肚子搅屎!”她妈扭头看了女儿一眼,范清清点着水鸟般轻盈的步伐,几步踏进沙地里,就往海边赶。周胖子一张脸上都是细盐,越抹越干,最后一团白脸上只有一双黑眼睛看着范清清的妈,尴尬地闷笑几声。
“不是完全不回来,只是……毕竟还是要开飞机……”喻沙哥在那边辩解着。喻沙姐姐轻蔑地咳嗽一声,嘴里吐出一个空的田螺壳,那油绿的空壳在桌上滴溜溜地来回打了几个旋儿,尖头稳稳地指在喻沙的眼睛里。
“你家俩男人在水里打起来了,你不去管管!”
喻沙明显觉得家里的气氛活络热闹了许多。尤其不爱多言的父亲,在餐桌上也开始玩起邻居们相互之间经常进行的嘘寒问暖的那一套了。他哥坐在众人拥簇的聚光灯下,面容发着黄,温和地笑着,对喻沙也是。
范清清嘟起嘴,抱怨似的说:“他可真多事,自己家留着不就好了?谁家靠海还缺盐,可真是笑死人了!”
喻沙的姐姐酸酸地插一句嘴:
喻沙爸的背软塌了,愁
“你可真是个扫帚星!”
“你快些!”她妈催她,“小盐送来的这些很是不错呢,你快点来帮忙别磨蹭!”
“所以,是要回来久居?”喻沙看他爸眼中透着雀跃的惊喜的金色的光点。
没有回答。
“你们两个都欺负人!”
陆盐跳过来说,我看看,刚一伸手,扯断了一只翅膀。范清清不满地尖叫一声,一脚踹在陆盐小腿肚子上。
海风暖洋洋地吹在三人的面上,都是红扑扑的,映着海面上浮动着的最烈的金太阳。
范清清也挺不住腰地拿手撑着,半截身子跪倒在海里笑得肚子疼。喻沙来了劲,又潜入水里去抓陆盐的脚,陆盐被挠得不住,如囚徒之兽,不知往哪里去逃,哇啦哇啦乱叫一起,叫声中却透着健康的快活。他又潜下去,喻沙浮上来,看见范清清,就跑到她身后躲着去了。范清清双手叉腰,对着泛泡沫的一圈圈旋涡道:“你可别溺死了,赶紧出来。”
喻沙回到家,他哥回来了,坐一架飞机,从海的那头像海鸟归巢一样回来了。
范清清追到海边,两个男孩赤着上身,果真在海里翻搅着,惊涛骇浪地,像是在做什么法事一般。她真以为他们打起来,提起裙子就往水里走,一面大喊着:“陆盐你够混蛋的!放开沙子!”
“也不全是……”喻沙他哥很为难的样子,“就是回来看看,以后的事情还不一定呢……”
。
“现在我知道周胖子有多疼了。”陆盐捂着腿痛得面目扭曲了。
一片沉寂。
范清清替他把领子那里别着的一枚白纸海鸟抽出来,拿在手里看,说,你可真厉害,折得真漂亮。
“你就是懒,别在这儿……”话音未落,周胖子从范清清家敞开的门中斜进来半个滚圆的西瓜般的身子,一对眯起来的猫一眼的细眼睛不怀好意地对着范清清笑道:
喻沙嘻嘻地傻笑,一半脸埋在范清清衣服给他搭起来的蓝色阴影里。
“姓陆的!”
喻沙跟在范清清后面嗤嗤嗤地笑。
没有回声。
陆盐摇一个湿漉漉的、脑形曲线优美的头从海里头伸出细长的颈子,水蛇一样的身体在海里乱摆尾。喻沙咯咯咯地笑,捞起一怀的水往他头上使劲儿泼,一边泼一边笑。范清清看着呆了一会儿,陆盐又叫又躲的,一面故作惊恐万状地大声喊着:
一阵惊恐霎时席卷了范清清,她感到后背脊梁上竖起一排缀着冷汗的绒毛。她跌跌撞撞跑过去,还未伸出手去,一个水鬼似的毛茸茸的头从那泡沫消失的地方蓦地冲出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陆盐发上缀着水珠子,冲她嘿嘿笑着,皮肤发黑发亮。一对眼睛镶的脸上如万花筒,转出比城镇屋顶上的彩玻璃更缤纷的千般颜色。万花筒在范清清的眼里转呀转,转出星星点点银色的、如晒干的新盐的冰晶颗粒,纷纷扬扬地飘雪。
范清清的妈在厨房里一杵一杵捣着新盐和面糊和在一起的混合物,柜子里封着一块块摞得整整齐齐的盐糕,香味从缝里溜出来,氤氲在厨房里。范清清刚睡醒,拖着四肢把自己硬生生拽到厨房,盐糕的味道让她的五官更覆上一层迷蒙,她觉得更困了些。
“那就是了,我们是下家他们是上家,我们要做好成点心给人家送过去呢!”
“哥的意思是不回来了,你们何必为难人家。”
“吃盐的!”
“你少多嘴,我们做好了要给人家送还一部分的,再说这些精盐细盐,他们家晒的是最好的,不费劲地送来,你还箩筐话一堆一堆的,死丫头!”
“什么?那家里的盐怎么办?”喻沙妈急急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