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去香港出差,这假请的时间微妙,理由无可拒绝,上头的小写百般不希望她去广州也无可奈何,只希望她有回来的一天,不要直接从广州去了香港。
好笑的很,姜希婕觉得,又不是没了我就不能干活。她倒是有这样谦逊的自我认知。上火车的时候,她看了一眼疏远了几年的亲弟弟,蓦然觉得这几年,他的成长之于自己变得很陌生。
“姐,给。”姜希峻先是帮她把大衣脱下叠好放着,接着又从包里拿出赵妈千叮咛万嘱咐给三小姐带的药—最近姜希婕也不是很舒服,着凉感冒总是不好,赵妈怀疑她不是在医院被感染了就是太忙身子虚,熬了中药给她带上,叮嘱四少爷无论如何要小姐上车就把药给喝了,不能误了。到了广州自有人接应,唯有路上的药不能少。
姜希婕被唠叨的烦,蓦然发现自己和父亲一样有点因为懒怠而讳疾忌医的架势。不等反躬自省,她的思维的注意力却又立时被弟弟的体贴给吸引了过去。不知不觉,闹过□□蹲过大牢都不悔改的姜希峻,在北平呆了一段时间之后,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么一个翩翩公子,温柔体贴的,让自己觉得陌生起来?要说他原来也如此温厚有礼,也不是没有,毕竟是他爹的亲儿子,家里教出来的。可是对待他唯一的姐姐似乎从来没有这么乖过,是干了坏事良心发现,还是幡然悔悟了?
“我说你,”她把甘苦并至味道古怪的药汤吞下去,“怎么就变得这么会体贴人了?难道干了什么坏事不告诉我?”不告诉倒也是对的,即便不是怕挨揍—时至今日姜希婕可是一点都不介意打她,她觉得自己能打到七老八十的。“咦?难道你还嫌我多事不成?”姜希峻两手一背,放在脑后,他坐在靠外侧的对面座位上,车厢也很空,遂把靴子架到她姐姐这侧的座位上来,“我也大了,不能再吊儿郎当了。小时候不知道,之前也不明白。现在知道自己虽然是老幺,也是个男子汉,总不能输给姐姐你。老帮不上忙也不行。”姜希婕扑哧一笑,“是是是,也是二十二岁的人了。回家呆了这么久,你倒是打算干什么啊?家里参军的参军,洋行的洋行,你到是能干点什么?”姜希婕避重就轻,也知道法学专业的毕业生在而今这个时代是没什么出路的,像姜希峻这样的,倒还有点家族门路,可以进政府去谋一份好差事。可是他那样子,想也知道了,断然不会愿意和南京有什么牵扯—躲还躲不及呢。
“我啊。。。”姜希峻仰起头来,看着车厢顶部,长长出一口气。
有的事情,不能让你知道。
汽笛一响,月台退出视野,人总是走在对出发后知后觉的路上。
而温热的广州,王霁月在叔父家里,脱了鞋倚在卧榻上看书,倒有几分西洋油画中的美女风情。她行将毕业,最后一个学期主要是实习,她实习又先于别人做完了,最后一个学期竟然没有课只剩下一篇论文。于是便可不着急回去,滞留广州休息。面上这么说,实际上也不是没有同学回去的,只是她不想—不论是修女们刻意的白眼或善意的好奇,她都不想面对。而且她不想面对寝室里厚厚一沓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的姜希婕的信,整幢宿舍楼的气氛都因此变得压抑,整个香港都压抑,她不想去。
总是走着走着就走进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一门心思逃到岭南来,如今逃无可逃了。过年之前,她尤其好好盘算了一下毕业之后几个可能的去向:想继续在岭南盘桓的话,留校任教是不二选择,问题她由于上进心在抵港之后怠懒了,成绩反而没有那么优秀,客观条件上只怕有点悬;主观意愿上她也厌恶学校里白人小团体的沉闷压抑,知道自己是融入不进去的;若是要正式谋一个教书为生的差事,开始实现她的人生理想,那么回上海再好不过—女中就给她来过信,杨锡珍也真是爱死她了。可是真要她回去,她得面对姜希婕啊。
那些信看来让人无比伤心,伤心得她都觉得自己应该去跳珠江谢罪。姜希婕在信里先是继续表白,而后道歉,最开始只字不提对自己不告而别欺骗她的愤怒不快;过了俩月估计是因为自己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开始着急,有时一整封信都是道歉的内容,她像只失去栖息地的小鹿,期期艾艾地说,你可以恨我怨我,可以打我骂我,只是请你不要不理我,不要不联系我,不要把我赶走。
不要把我赶走,让我留在你领地边缘好不好?我只想看看你,我只想看看你。
她说,往后你不接受我也无妨,你在心里怎样怨怼都可以,只是请你要恨都恨我,千万不要觉得这有你的责任—她是这样了解自己,明白自己凡事都会先找自己的原因—你就恨我好了,责任应该都由我来承担,这样你就会好过了不是吗?她们也是如此相似的人,想把一切都自己承担下来,让对方从容的怨恨自己,轻易的忘记和放下。她又写,无论你怎样恨我,请你不要把我驱离你的生命,我想陪着你,即便你只让我远远的看着你也好,请你不要离开。
她并没有使用“遗弃”,可能觉得要避讳,投鼠忌器。王霁月反倒自己觉得,这和遗弃也没有什么区别。若我不曾知晓你的心意,也就谈不上负了你,自然无所谓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