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无意间在后花园里,见过一次容妃的女儿。
这个无名无父的私生女,听闻被偷偷寄养在一家农舍人家,偶有几回特赦能与思念女儿的容妃相见。天下无人知道她尴尬的足以让有心人知道而借故削掉她脑袋的身份。只是这一来一往也早已成为整个后宫不用明说的秘密——女子失身诞子,是多么有损男人颜面的事,何况是王扣了这不明不白的绿帽子。然当事者却毫无所谓,宫中不少人为之嘘叹,道王着了这个女子魔。
自此容妃的地位也更加显耀。显耀到母妃越是心灰意冷,再也不置一语,后宫之高位没了王,等于拱手让人,如同虚设。
这个小女孩一心以为自己是农舍人家的女儿,若不是容妃实在不忍心她长久不在身边,时常借口乃其姨母,接入宫陪伴,恐怕这个小女孩永远没有机会踏入这个后花园。
也永远没有机会遇到我。
——让我从容妃柔软爱怜的眼神知道了,她唯一的软肋。
这个软肋原本已经由她亲自冒死相告出。父皇原谅了她,或许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多出来的与他没有关系的人,只说这个小女孩将永远无名无分,永远都是平民、永远不许知道她的娘是谁。
容妃欣然答应了。我以为她唯一的软肋已经被她亲自拔除。
但当我那天无意间闯入她和她女儿难得一次团聚的其乐融融,容妃那笑容中荡然无从的心计与权利之欲,反之全是如我母妃一般的温婉柔情,还有她与女儿的嬉笑打闹,令我恍然明白她并不是为了怕人查出她有这个污点怕东窗事发而主动全盘脱出,而实在是,她也是一个娘,这个孩子,也是她肚子里含辛茹苦十月刮下来的。
而这个孩子,我看了一眼,长得和容妃很像,又不像。眉宇之间的娟秀是容妃的,眼睛大大的颇有灵气,却有着不似容妃般的天真烂漫,扎着两个麻花的辫子乖巧地搭在衣领前边,可爱的毛发在风中吹散。她侬滑清脆的嗓音还略带童音,朝荣妃弯起俏皮机灵的眼,叫着,用小萝卜腿跑着,“姨娘!你来抓我呀!来抓紫鸢呀!”
容妃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也在老鹰捉小鸡之中散开一些碎发,她满足地微笑间,跑向她的女儿,而我没漏看她在那丫头叫她为姨娘时那笑容的一僵掩饰住的落寞心酸……
紫鸢?
那只会飞的鸢鸟吗?线断了,随时随地都能飞出宫的一种鸟。是的,和我们这种金丝雀不同,她同样上等锦衣、荣饰,不缺照料。可她无名无分,自然她若是喜欢,可以永远野在外面。
紫鸢?
太浪费了。
干脆叫小草吧。
拔掉她的翅膀,让她不会飞翔。
——只能任人践踏。
母妃出殡的当天,回来后,容妃跪在了我的太子殿前。祈求我不要夺走她的女儿。她保证不再看她的女儿,这个女儿就让她做她的低贱平民,决不会再进宫辱没门庭。
她跪了半天,最后忍着酸楚,羞辱,咬咬牙,朝始终无动于衷只字未响的我狠狠地磕下她自视高贵如孔雀一般插满羽毛簪子的头。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做太子的好处。可以随意打任何自己不喜欢的人,可以害自己任何厌恶到无以复加的人,可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除了不要妄想出宫!当我发现这个令人心里膨胀多少快意的权利,当我发现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我变得爱不释手。
我有丝庆幸我那严厉的母亲已不再,她看不见我的这个样子,我也就可以放心的毫无羞愧的接下这个“重任”——任性妄为了。
我听到我迎面朝她扬起的一个巴掌的声音,我听到四周丫鬟太监们的一片抽气声,我听到脚下女子被打偏身影而重心不稳倒下的惊叫声,我听到自己这样说。
“拿来吧。我失去的,你来还。”
你的女儿替你还。
这个声音,听说宛如召唤死神的魔鬼,殿内的下人害怕的颤抖着跪了一地。
自此之后,一个清玉消失、一个清玉出现,我终于找到了身为太子的定位。
我听到他们双手诚服着说,“太子——未来的殷王!”
我站起,迎接我新来的贴身婢女。
我对还未退下的容妃,低声说:“小草,会是我第一个妾侍。无名无分——和你一样。”我勾起回味无穷的笑。
容妃战栗的身子站不稳地向后仰倒,丫鬟们纷乱地扶住她。她眼泪纵横,十指攥得死死地用针一般的细眼刺向我:“太子!”她诅咒一般的叫我,埋下了许多没有骂出口的市井粗话。
这时,小草——紫鸢,就这样被我故意掐算好时间,在她还在殿时带到我的身边。她固然舍不得走,却也只好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的手……落入我的手里。
我执着这只洁白光滑柔软的有些胆怯的小手,想着将来它会成为怎样一只不堪让人抚摸的粗手,笑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意味深长。
“我会好好‘疼爱’你的,小草。”
……………我是殷墟的太子殷清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