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梧进宫了。
那天,宫里的太监带着画师来纪府绘像。官家小姐礼聘入宫,自然不同于民间女子,更何况宰相府里的小姐们,入了宫,即便样貌不是上等,靠着母家在朝中的势力,也能在皇帝那里入眼,若是再有些手段,更是能在宫中风生水起。
纪梧在冷清的北苑住了十三年,除了逢年过节,从未被召出过这个院子。
夫人身边那个老嬷嬷进来,叫她换身正式点的衣服,到前厅去拜见宫里来的人,态度恭敬,既不谄媚又不亲热。
也是,谁会对失了宠的姨娘生出来的小姐谄媚亲热呢?
纪梧进里屋换了身鲜艳的衣服,又坐在镜子前抹口脂,虽说是春天,她的嘴唇依然干燥得不行。姨娘近日身子不好,府里懂医的下人悄悄给姨娘开了个方子,纪梧央着府里从前在姨娘跟前服侍过的外出采买的丫鬟把药带了回来。
她把脂膏放下来,犹疑一番,拿起梳妆台上的炭笔在自己的嘴角上点了颗大痣。
嬷嬷在外屋候着她,也不催促。
纪梧出来的时候低着头,嬷嬷瞧了她几眼,也不知道瞧见了没有,倒是没说什么。
到了前厅,府里的姊姊妹妹们都来了,站在画师的前面,宫里来的太监老爷立在画师右侧,背微躬着,纪昀和孙氏站在画师侧后方,孙氏就是纪昀的正室夫人。两位嫡出的姐姐站在众位妹妹身前,她到的时候画师正在给二姐姐画像,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画完了。
嬷嬷领着她上前,先给纪昀和孙氏行了礼,纪梧嘴里小声道:“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又在嬷嬷的引导下给画师和太监老爷行了礼。
太监老爷瞧了她一眼,道:“把头抬起来。”
纪梧便把头抬了起来。
此时画师已经在府中小侍的伺候下换了新纸,他抬头瞧了一眼纪梧,落笔便成了大致轮廓,神韵极似。
太监老爷定定地瞧了她半晌,道:“这颗痣长得倒是别有韵味。”
画师又抬起头,看着纪梧,好几次眼神相接。
纪梧被瞧得心里发毛,心下腹诽,怎么这个画师看着年岁不大,眼神倒是犀利得很。
画师照着纪梧的样子在画中人嘴角点了一颗大痣。他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笑了笑,瞧着纪梧仔细打量,又是一笑。
纪梧被瞧得莫名其妙满头雾水,难道是自己长得太丑,把爷给丑笑了?
面上却是一片恭敬含蓄。
瞧着画师只给两位嫡姐姐和她画了画像,想来纪府只有她们三个到了年龄。说来不知是好笑还是心酸,纪梧只知道她上面有两个嫡姐姐,下面有几个弟弟妹妹,多少岁,却是一概不知。
不过几天,夫人身边的嬷嬷又来了北苑,姨娘躺在病床上满眼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她还不知道前几日宫里来了人选宫奴。
北苑的几个奴才不是哑巴胜似哑巴,且不说他们知不知道此事,就算知道,也没有哪个下人会冒着被赶出府去的风险与一个被主子厌弃了的姨娘多嘴府里的事,老爷最讨厌嚼舌根的人,前些年打杀了的那个北苑的奴才可是跟块石头似的沉甸甸地压在北苑的奴才们心里,哪怕新入府的婢子小厮都是被反复敲打过的。
姨娘拉着纪梧的手关切问道:“不知夫人为何如此频繁来找你,莫不是见你年岁到了想要将你许给谁?”
病床上的姨娘小小的,才三十几岁,头发便白了大半,若是让不知情的人来看,怕是以为她比纪昀年纪还大。
她拉着纪梧的手絮絮叨叨许多,叮嘱她在夫人面前嘴甜一些,若真要为她许人家,不求多富贵,千万要心地善良,要顾家。
纪梧帮忙把姨娘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握住姨娘的手,微笑着,轻柔柔地说:“姨娘,我知道的,您别想太多啦,好好休息,快点把病养好,等过两个月槐花开了,我还想吃您做的槐花饼呢。”纪梧心里笃定自己不会选上,便也没有将实情告诉姨娘,免得让姨娘徒增烦忧。
北苑偏僻,院里的主子不受宠,下人们也不尽心,平日里也只是干瘪瘪的咸菜馒头,清粥小菜。好在院子里有棵槐树,每年四五月,纪梧就在院子里打槐花,姨娘拾起槐花便悄没声儿地在屋子里生火,拿着纪梧在后厨央着伙房大娘偷偷拿的面粉和冰糖做槐花饼吃。
虽然材料简单,但母女俩吃得倒也开心。
姨娘听纪梧这么说,笑着骂道:“小丫头,馋嘴。”
说着,眼睛却红了一圈,其他院子里的小姐吃的是山珍,喝的是玉露,怎么她的小阿梧偏要受这种苦,遭这种罪呢。
纪梧瞧着姨娘的模样,又好声好气地哄了她几句,这才将拖着病体十分疲惫的姨娘哄入睡。
出来瞧着嬷嬷,纪梧过去行了礼告罪,说自己迟了,被嬷嬷躲了过去:“三小姐,您是主子,不该对着老奴行礼。”
一句话说得平淡,也不知是指责还是教诲。
纪梧到了前厅,嬷嬷便止步。
纪梧进去瞧见纪昀坐在上位,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