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有多容易,活着有多难。可是她到底还是想活着。
主簿引路,将她带出了廷尉府开在小巷里的后门,那里早就有阮家的马车等着。阮诗在半昏半醒间被架上了马车,送回了家中。阮府立时忙乱起来,延医、问病、诊脉、煎药……正在这时,下人突然来向阮熙禀告道:“禀老爷,宫里派来了一位女医,说是奉了圣上的谕旨,来给大小姐治伤的。”
听见这话,一直在边上低声啜泣的程夫人愤愤地抬起了头,温柔的双眸中充满了恙怒:“谁要她假惺惺的!”她一向敦厚识大体,此刻也忍不住口出恶言。
阮熙却站起身来,淡淡地说:“别胡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可说这样的话。”
他以郑重的态度,迎接这位身份不高,却十足尊贵的客人。那名女医是个面相柔和,上了年纪的妇人,笑着回应他:“您多礼啦,老身担待不起。”
阮熙诚恳地说道:“您是圣上的医官,在下怎敢无礼啊。我那不孝的女儿咎由自取,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圣上却还特意施恩,在下可真是有些惶恐了。”他说起阮诗的时候,眉心紧皱,似有无限恨铁不成钢的苦恼和悔恨。
望着他苍老而颓丧的神情,女医心生恻然,由衷叹道:“为人父母,总是难做的。但不管怎样,毕竟是自家儿女,太傅大人,不必如此——不扰您啦,老身这就去瞧瞧令爱的伤势。”
“请。”阮熙派了两名仆人,引女医去阮诗房中。
少顷,女医回到外间,对阮熙和程氏说道:“令爱的伤情,看着厉害,其实全是皮rou伤,没动筋骨,也没什么淤血。敷上去腐生肌膏,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此外,就是受了些惊吓,过了暑气,情志有些郁结。在下给您写一副疏肝行气、清热去暑、镇静安神的方子,煎成汤药,吃上三日,也就没大碍了。”
“既如此,多谢医官。”阮熙拱手称谢,让管家备了车轿,封了谢礼,礼数周至地送走了女医。
阮诗一直意识模糊地趴在床上任人摆布,连哭带喊,泪流满面,疼到极处的时候,连脸面耻辱都可以先放在一边。丫鬟们来来去去,脚步声匆匆忙忙,不知有多少人看到了她十足狼狈的情状。圣上的诏书早已布告天下,其他人又会怎样拿着圣旨中语焉不详的词句,揣测她的放荡不检。她几乎痛不欲生,寝不安枕,一直折腾到掌灯时分,服了安神的汤剂,才在烟气氤氲的安息香中半睡半醒。一夜乱梦,光怪陆离。
日近盛夏,天亮得越来越早。值守的门房们看了一天乱糟糟的西洋景,好不容易盼到快交班,揣着手,打着呵欠,瞅着前后左右再无别人,便压低了声音地议论起这桩突如其来的变故。
“好端端的,打哪来的这一出。圣旨文绉绉的,听也听不懂,咱们大小姐犯的到底是个什么事,我还迷糊着哪。”
“我听里面的人说,”说话人四下一望,压低了声音,“是跟人有点不妥了,头一个,就是长平侯。”
“还能有这事?长平侯不是好多年没上这府里住了。大小姐出来进去,不也是乌央乌央的人跟着,怎么早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那谁知道呢,兴许就跟戏文里演的似的,哪天避着人从后墙上偷摸进来,都不一定。”
“哎呀,这么说,要万一这样,老爷追究起来,岂不咱们看院子的也得落不是。可咱们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啊。”
“咳,闹得这么大,老爷夫人看谁能顺眼。亏得咱们是没人惦记的。夫人是成天坐家里面盯着的,怕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要真是私下里成了事,那皇帝又从哪知道。”
“那可是皇帝,最神通广大的,一百张脸孔,一千对耳目。别人不知道的事,皇帝也得知道——虽然没明说,但你想想,这二十大板,不也是比着jianyIn判的。”
“这,捉jian捉双,和jian也没有只打一个的吧,那个长平侯怎么没事?”
“长平侯那是侯爷,皇亲国戚。别看咱家老爷显赫,可跟那种真的皇亲国戚也不是一回事,更别说大小姐了。圣旨不是说了,惩罚也有,罚没了五百户,比比大小姐,那可真是轻拿轻放。你想想前一阵子,官府不还抓了一对犯了jian罪的。男的是个公子哥儿,家里有钱,交了钱就免了挨打,当堂释放,跟没事人一样。只有女的,虽然家里也有点钱,但恨她败坏门风,不管她了,没人给赎杖刑,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就只能当堂脱光了衣裳,挨了二十大板,直接打死了。咱们大小姐还算是有身份的,没落到那种下场,但也没法跟长平侯这种拿封户赎刑的人比。要是大小姐是公主郡主那种金枝玉叶,就又不一样了。”
“到哪都是这个理,看人下菜碟。”
“大小姐也是,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这么没廉耻,搞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按门第,将来明媒正娶,难道就不行?居然就等不得。到官府受刑,是光着屁股打的吧,闹了这一出,难道长平侯还能要她?”
另一个门房正欲接话,向外瞟了一眼,立即住了嘴,乖觉地说:
“嘿,换班的来了。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