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远无垠的天空覆压着巍峨肃穆的皇城。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檐下一只探头探脑的燕子,闻声扇动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
“陛下有旨,诏长平侯夏初御书房觐见。”
接旨的是一个十六岁的青年,年轻的身姿犹如青松一般挺拔。内监领着他向寂静而广阔的皇宫深处走去。长风乍起,吹动他的宽袍广袖,冠带华服,卷起一阵阵飘逸的波涛。晴空万里,阳光普照,将一道道缓缓移动的身影投在明净无尘的石砖地上。重重叠叠的宫阁台馆,一座一座地被他们抛在身后。
每日清晨,金钥轻响,宫门开锁,他的奏折就被内监捧在手中,顺着这一条路,消失在红墙碧瓦的宫闱里,日复一日,杳无音讯。今上与先帝不同,喜好深居简出。春狩秋狝,一概取消,朝会之外,极少召见大臣。就算有千户侯的爵位傍身,论官位实职,他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秘书郎而已,从来无缘面圣。然而,夏初却全然不曾想到,那一封封针砭时弊的上书,一直没能引起皇帝的兴趣;反而是一个让他倍感屈辱的罪名,成了他第一次进宫面圣的缘由。
庄重堂皇的御书房内,早有一个年届不惑,身材发福的文臣,小心翼翼地侍立在台阶之下,恭恭敬敬地听着女皇的旨意。
夏初一步步走上前来,膝盖磕在青石砖上,双手交叠,一拜到地:“臣夏初参见陛下。”
他抬起身来,女皇审视的目光正好从他镇定的神情上逡巡而过,旋即纤眉微挑,似笑非笑。丹蔻色的指甲,轻轻划过一沓奏折的锦缎封皮。额前低垂的十二串珊瑚珠,闪耀如星辰。她没说平身,夏初便只能跪在那里。那锦衣华服的文官暗暗瞥他一眼,心中掂掇。
“长平侯的人缘不错啊。”女皇慢慢地开了口,“这几天,朕的叔伯们,可都没少替你讲好话,折子一封接着一封递到朕这来。大将军远在西都,也没把你给忘了。你看,就连叶爱卿今日见朕,话里话外,还都在给你说情哪。”
一丝复杂的神色从夏初的脸上一闪而逝,他怅然地望了望身边的叶墨,答道:“臣惭愧。”
“众位爱卿的意思,朕也明白了——看来长平侯一向人品端正,勤学苦读,可为后辈表率,就是年纪尚轻,识人不清,交友不慎,误入歧途,行止上有些不检之处。不过呢,到底是少年人,难免犯错,只要知过能改,也就罢了。朝廷宽大,应该再给这样的年轻人一次机会。叶爱卿,是也不是?”
“是,陛下说的是。”叶墨喜上眉梢,连连称是。
女皇Jing致的眉峰眼角里依然笑意俨然,可那艳丽的笑意中却藏着冰冷而尖锐的刀锋。夏初当然明白,自己应该从善如流,下了这个台阶——认了自己“交友不慎,行止不检”的过错,再把大部分罪名都推到阮诗的头上,然后安静地等着那封官复原职的诏书,在大将军、叶墨等人的奔走Cao作之下,送到自己的手中……
于是夏初斩钉截铁地开了口,用冷淡的声音回绝了尊长们的好意:“臣自认不曾交友不慎,不知陛下所指为何。”
叶墨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女皇却轻轻勾起了朱红的唇角,微微一笑:“长平侯既然没错,那必是朕搞错了。”
“臣有冤情,愿上达天听。”夏初怎么会听不出这句话里危险的讯号,可他心若铁石,百折不回,仍然执拗地说下去。
叶墨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女皇没有发怒,依旧笑yinyin的:“叶爱卿,你先回去吧。过几日,览星楼建成了,还要叶爱卿作赋一篇,方能增色。”
“多谢陛下抬爱,臣告退。”叶墨无法违抗皇帝的旨意,只能在告退告退时,警告似地瞪了一眼他执拗的学生。
女皇的目光始终落在夏初的身上,他年轻美丽的容颜映在她高挑的凤目里,渐渐染上似曾相识的灯火绚烂的光彩。书房之内,寂静无声。女皇的笑里藏着杀气。侍立左右的宫娥内监,提心吊胆,连大气都不敢出。女皇却不作发落,放任他们胆战心惊,尖利的指甲划过手边一封封奏折,若有所思。
她柔白的十指上盛开着火红的石榴花,飘落的花瓣有意无意地拂过光洁的缎面,指尖传来缠绵服帖的触感,像是抚摸着一盏釉色润泽的珐琅杯。她托着那盏小巧的酒杯,清亮的酒ye摇摇晃晃,漂浮着洒金泻玉的烛影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