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宅是在另一个城市的郊区,虽与陈晓的城市比邻,驾车行驶,也是不短的距离。
电台放着乐队的新作,陈宇最喜欢的乐队,陈晓还在主宅的时候,大哥陈宇将一张乐队送给他作为十六岁的生日礼物。这并未引起陈晓的感激,更多的时候,陈宇邀请陈晓欣赏他收藏的黑胶唱片,更像是在找人分享所爱,或仅仅排遣寂寞。柔弱病态的长子,因族内的派系联姻,遗传到家族隐晦的病症,也同样继承了一脉相承的敏锐目光,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必须清扫“废弃王储”的时刻,最小的弟弟将会跨过自己的尸体,但未必出席这场必将出现的屠杀。
相距十四年,陈晓已经想不起也觉得没必要记得主宅的样子,那些幽深昏暗错综复杂的长廊,在每个转角处摆放的镶嵌黄铜的拨号电话,书房里厚重的书橱,餐厅中沉默的围坐长条桌低头用餐心思各异的家人,甚至连陈其雄的模样也变为偶尔在酒吧电视中出现的虚假温厚的画面。
如果你是未来的家主,或许我还能继续在这个牢房里听我的音乐,陈宇送他的时候说。
第二天的晚宴,陈晓宣布他要离开主宅。
陈其雄一反往日的深沈大发雷霆,餐后,他把陈晓叫入书房,门紧闭着,隐约可以听见陈其雄越来越高的怒骂,佣人们胆战心惊,而哥哥们证实了父亲的心意,暗暗祈祷陈晓搞砸一切。
他们的祈祷应验了。
午夜时分,书房里传出了枪声,从特殊的射击声可以猜测,是书房墙上作为摆设挂着的来自主宅第一代主人的猎枪发出的嘶哑鸣叫。随后,陈其雄怒气冲冲的下楼,包括闻风而至的陈晓母亲在内,没人敢上楼。
所以他们才以为,无能病弱的陈宇是被吓坏了,以致做出惊人的举动,他颤抖的跨上楼梯,以从来只抚摸唱片的手掌拉着陈晓站起来,他脸上毫无血色,比浑身是血的陈晓更像受伤的人,架着他吃力的进入电梯,东倒西歪的扶着被众人诅咒不幸的小弟在诧异讽刺的目光下走向车库。
陈宇把陈晓放在副驾驶位置,给他系上安全带。劳斯莱斯倒出车库时发生了擦碰,撞裂了一边的后车灯,陈宇仍然踩下油门,把父亲的爱车开的像喝醉酒的马路杀手,从主宅的大门飞驰而出。
陈晓恍惚回到了那天晚上,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由于陈宇糟糕的驾驶技术车子颠簸的像不受控制的野马,让因为失血而窒息的陈晓泛起恶心,沉默寡言的心脏在此刻猛烈的抗议着,沈重敲击他的胸口,他听到它逐渐变缓却越发歇斯底里的嘶吼。
陈晓忽然想起苏牧死时的样子。
刺目红的血ye弄shi了苏牧的毛,他的身上也是,他的手上握着凶器,刀锋仍在落血,苏牧侧躺着剧烈的喘息,发出轻微短促的悲鸣,它望着陈晓,那并不是责难的眼神它在向凶手求助。
陈晓伸出手,下意识压住自己仍在冒出血ye的伤口。
他触碰了心脏的跳动。
垂死的,愈加缓慢,即将消失的心跳,一声一声,从掌心下发出声响,震动着他的手臂胸口和脖颈,回荡在他的脑中。
他猜想那是苏牧最后听到的声音。
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后,车驶入主宅的土地。
陈伯停下车,等待沈重的铁门向内开启,重新发动马达进入花园。被植物和雕塑围拢的幽径将陈晓再次送达主宅门前的几分钟内,他没能从昏暗的指示灯光下辨识出园林格局是否已经变化,溢出慵懒而疲惫的白玉兰型指路灯以及转弯引起的轻微离心力似乎与躺在尘埃中的记忆吻合。巨大的花园与伫立在其中的宅邸──这一融入夜色吸收着任何强烈的热和光的黑洞般的存在,仿佛自那时起便陷入了冬眠,亘古流淌的时间被庞然大物的睡意冻结住,无法向前滚动。
表盘上夜光指针显示着时间:时针再走动两格,是他离开这里的整十四年。
陈伯下车,弯腰为陈晓开门,等他下车后轻轻关上,转身快步走上台阶,开启宅邸的大门。
换上为客人淮备的家居鞋后,陈晓跟着陈伯踩上盘旋而上的楼梯,木质地板在踩踏之下发出轻微但刺耳的喘息,他忽然意识到,时间也许并未就此凝固住,而是以人类难以想象的持之以恒,逐渐撬开了地板的间隙,蛀蚀出壁画上黄色的圆点,浑浊了房间的空气,盘旋缠绕住被反复擦拭仍不免泛出古旧黄铜色的吊灯上繁复的金属掐花。
在当年发生变故的书房门口,陈伯轻叩房门,在听到应声后恭敬的旋开了门把。
时隔多年,除了多了一些皱纹和半白的头发,陈其雄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坐。”
陈其雄并不望向陈晓,他在灯光下摆弄着积木,很像酒吧中年轻人玩耍的叫叠高的成人玩具,只是更为复杂,每一层可以容纳十五根宽木条,已垒砌到至少三十层的积木,每一层仅剩一半,陈其雄正在往上逐层的抽取积木,尽力不使它倒塌。他在等待中以此消磨时间。
陈晓在他对面坐下,安静的看着。他们坐着十四年前的位置,那只保养很好当时竟然顺利打出子弹的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