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陈晓醒来。
每天最初清醒的十分钟,是陈晓感官最敏感的时间,空气的滞重,呼吸的节律,毛毯轻微摩擦性器的粗糙感,镶嵌在天花板上几何形的木头纹理的疏密,所有的视觉,听觉,触觉在一天中最初的时光,涌向了陈晓的意识层。
他感觉到心脏在胸口缓慢跳动的震痛,这是陈晓最脆弱的十分钟。
等到心脏死去,感官猛烈的狂欢趋于平静,之后是每个工作日沈闷的例行公事。
陈晓从床上下来,拉上浴室滑门,剃须冲澡,用冰蓝口味的漱口水漱口,出卧室走下楼梯,在厨房里煮咖啡,煎蛋,切一小片nai酪,将蛋和nai酪放入两片面包片间,用小刀对角切开,将煮好的咖啡倒入玻璃杯,坐下吃早餐。
等到用餐结束,他收拾掉桌上的餐具,在洗碗池洗涤干净,利用冰箱中现有的食材炒了两个小菜放入保温瓶,取米洗净和水一起放入电饭煲,揿下煲粥的按键,洗手后在擦手巾上擦干手指,进入西边的衣帽间,挑选衣服。
换上工作日的衬衫西装,准备妥当后,他在玄关处换了与西装颜色协调的皮鞋,伸手握住门把,就在此时,他收回了手,退回大厅,往二楼卧室走。
遮光窗帘漏出一抹晨辉,房间里笼罩着晨与夜暧昧不清的昏暗光影。
从明亮的底楼上来,有几秒钟,在床边俯视的陈晓看不清许岩的脸,不过这无关紧要,许岩在陈晓的床上总是维持不变的睡姿。
混沌昏暗的空气中,陈晓伸出手,准确的落在许岩额头,手心泛出微微的热度,但并无大碍。
凌晨两点,陈晓发现许岩睡在工作室地板上时,全身已经冻得发凉,他蜷缩着身体抱成一团,在梦中微笑。
他俯身抱起许岩。
惨白灯光下的工作室,有一些绿色在陈晓视觉的余光中颤抖摇晃。他起身时,看到了许岩将要完成的画作。
细碎的夹杂着各种零星色彩的白色,几乎覆盖了整个画面,然而,在凝视画作的时候,慢慢的,一些活跃的绿色,仿佛具有不同笑脸和肤色的孩童,调皮的从各种色彩中跳跃出来,就像捉迷藏中被逮到的小孩,这绿色越来越多,变化着层次和形状,铺满了白色的画面,并从画布上延展开来,生长成新生的枝叶,冒出嫩绿的芽尖,躲藏在春雪之下。
感受到温暖,许岩放开了抱住自己的双手,他侧过头避开头顶恼人的灯光,将脸藏在陈晓怀里。
陈晓任职的眼科医院是私立医院,不过由于创办者在医学界的声望,以及医院完善的医疗条件和杰出医师的能力,其在市民心目中的地位更高于市五官科医院的眼科门诊。
医院位于西郊,离陈晓的别墅约三十分钟的车程,由于远离闹市区,交通很畅通,他比往常稍晚到达了医院。
服务台小姐见到他来了,拘谨的向他道早安,他微倾下巴示意,走到大楼西侧处等候电梯,很快,门开启了,他进了电梯里,一个年轻医生在门关闭前莽莽撞撞的冲进了电梯间,原本充满活力大口喘气的年轻人在看到他后,露出了吃惊和敬畏的表情,站直了身体轻轻的鞠躬,然后安静的退到离陈晓最远的角落。
在换衣间更换制服后,助手把陈晓当天下午的手术安排给他确认,他没有接过写字板,只是在核实后点头,接着开始上午的门诊。
第一位病人进来前,陈晓戴上医用手套,以避免可能发生的一切直接接触。
被害人的眼睛里有凶手的倒影,曾有人迷信这种论断,尝试寻找死者眼中最后的影像。
陈晓看过很多人的眼球,在局部麻醉的状态,用Jing细的手术仪器一次次的探究它们的结构,找出病症。
他看到的并不止神经血管或者视网膜。
从一个人的眼睛,你可以读到很多东西,出身,教养,情绪,野心这些信息并不会汹涌而至恩赐给你。想要玩具的孩子也懂得给父母下幼稚的暗示,我们每个人,无关乎职业和智力,没有真正存在的透明人,但如果你花心思观察,一个人在不同的情境和人物影响下,眼睛会逐渐暴露他思想的肌理,骨骼,脏器,大脑,最终呈现完美立体的人体,陈其雄曾这样对他的小儿子说。
亲手杀死苏牧之后,主宅的六年,任何课程,陈晓总是第一个掌握,然后交最烂的成绩,陈其雄顺着他的意思,私底下给予更多的引导和调教。这不表示他在刻意隐瞒,维系好幸福大家庭的假象只是意大利式的美丽传说,为了家族的繁荣和延续,他会为下一任继承人扫除障碍,哪怕流出的血有些来自他的血脉。
但他从来不知道陈晓想要得到什么。
陈晓离开主宅时仅仅十六岁。初夏的某一天,很少在家庭晚餐上说话的小儿子,宣布他将出国学医。
陈其雄动了怒,他以为他将世间上最美好的钱和权力奉送到了陈晓面前,被授予者却不屑一顾的推开,并且陈其雄坚信──事实也是如此──陈晓对于医学的兴致并不比玩弄权力更多。
我不想留在这里和愚蠢的人争夺无意义的事物,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