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宁殿前,早有一个小小身影在石阶上急得踱步徘徊,在旁伺候的嬷嬷柔声劝着:“殿下,外面风大,咱们去里屋候着吧。”
君临曜略显稚嫩的声音流露着明明灭灭的不可一世:“父皇怎的还没回来?传话的太监不是说,一刻钟前就到了宫门了吗?你快去给本宫问问。”
嬷嬷稍显为难道:“陛下吩咐过老奴,要好好伺候着殿下,半步不能离。”
君临曜轻哼了一声,俏生生的粉嫩脸颊上,一双形状凌厉的眸子尽得君家真传。只是比起上位者的沉淀,这双年轻的眼睛,藏不住的尖锐。他下巴一抬:“你这刁奴,净会狗仗人势!好啊,好好伺候不是?本宫正无聊得紧,你现在就跳进那湖里划个狗刨给本宫乐一乐!”
淳宁殿前有一片人工开辟的观赏湖,夏季荷花繁茂,小桥流水别有一番雅韵。然而如今深秋,百花凋残,湖水冰冷刺骨,连游鱼都不复见。叫一个年长的嬷嬷泡进去,不亚于直接要了人的命。
嬷嬷跪伏在地惶惶哀求,却动摇不了粉雕玉琢二皇子冷硬顽劣的心。那嬷嬷凄凄惨惨地被拖去湖边,正要被扔进湖里的时候,一声“住手”堪堪救回了一条人命。
君临曜听见熟悉的声音,双眼一亮,飞也似的抛开一众侍卫,直奔那停在湖旁的轿子。嘴里还急急喊着:“父皇!时秋——你们可回来了,叫本宫一顿好等!”
浓沉夜色被殿前悬着的宫灯照出一方柔亮的天地,轿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拂开,细瘦的腕,纤长的臂,单薄的肩,优美的颈,那日思夜想的身影一寸寸露出来,像梦境一层层剥离,露出其中鲜活的人。
“时秋,本宫——”
“孽子!”
君临曜一声惊喜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轿内另一道低沉愠怒的吼声打断。只见郁时恭敬而顺服地将手递给轿内的人,虚搀着皇帝下了轿。此刻君恒寒凌凌的眸子正盯着他的二皇儿,其间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朕平日确是太惯着你了,叫你不学好,反倒生出劣根,心狠手辣,刻薄寡思,如何是个正经皇子模样!来人,把二皇子压去禁闭室,不许给他吃食,今夜给朕好好反思!”
君临曜见君恒当真动了怒,脖子一缩,转眼之间宛如一只斗败的公鸡,彩色羽翎都垂了下来。蔫蔫儿道:“父皇,儿臣知错了,别罚儿臣去禁闭室,那里黑漆漆的,又冷又可怕父皇”
皇帝蹙起峰削似的剑眉,面色不虞,如同天下寻常人家的父母,正教训着自家叛逆的孩童,半点不见一国之君的威严庄重。郁时秋在一旁默默不语,只冷眼看着这一出闹剧。
谁料小皇子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自己的伴读,方才还不可一世的一对招子,如今水汪汪红了一圈。眼梢示弱一样微微搭下来,配上那张Jing心养护的粉雕玉琢的小脸,可怜兮兮地瞅着郁时秋,就差伸出双手求抱。
郁时秋眼底厌恨一闪而过,下一刻又被月华婉转冲刷而去,几不可闻叹息了一声,向前了两步,半身护在君临曜身前,柔声劝着皇帝:“陛下,二殿下还小,小孩子心性,难免有些乖戾。殿下已经知错了,罚他抄些书,静静心便罢了。不然啊,待陛下消了气,明日还是您最心疼。”
君恒辨不清喜怒:“你倒是护着这崽子。”
郁时秋道:“臣亦与殿下相处两年有余,抛开君臣之分不谈,臣早已将殿下视作自己亲弟弟。哪有哥哥不疼弟弟的道理。何况,陛下最疼二皇子,想必也是因着关爱而一时气急。毕竟,罚在儿身,痛在父心。”
君恒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谦恭的少年,终于还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似是有些无奈:“你惯会戳着朕软肋来。伶牙俐齿,舌灿莲花,无怪得你师兄那般护着你。连朕也不舍得对你发火。罢了,罢了。”他冲躲在郁时秋身后的君临曜道,“今日亏得有你的好伴读求情,不然朕必定罚得你哭求着不敢有下次。”
君临曜吐了吐舌头:“儿臣现在已经哭求着不敢有下次了。”
“你这小子。”皇帝瞟了他一眼,目光重回郁时秋身上,更深层的那一抹探究不显。月色冷辉下,帝王心思沉沉难测。
郁时秋侧过头,不知有意无意,恰巧避过那一眼,额前长发遮住脸上一切情绪。他抚着小皇子的发,柔声道:“殿下,还不快谢过陛下。”
君临曜软糯糯地、丝毫不见小霸王的模样,脆生生道:“谢谢父皇!”
二皇子君临曜的出身一直是大臣们讳莫如深的禁忌。
君恒尚是太子时,与太子妃戚苕仪的爱情故事可算是当时良渚街头巷尾流传的一段佳话。戚氏也算江南望族,三代书香世家,历代考中殿试的戚氏子系却并不入朝为官,只在地方做些小吏小僚,政风清廉,倒也赚足了民心。
据说当年意气风发的太子爷乔装寻访民间,一眼便相中了这戚家的小女儿戚苕仪。彼时少男少女一腔热忱,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皆为彼此才情倾倒。鸾交凤俦,于是便顺理成章。
然而江南相思引,多叹不成音。在花好月圆岁月静美背后,某些晦涩Yin影却又猝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