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国师?”
郁时秋从恍惚间清醒过来,听见有人在耳畔唤他。睁开眼,四周烛光昏暗,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国师?到宫门了。咱们得下车去换步撵了。”
一旁小皇帝看着郁时秋尚显迷茫的双眼,心里一热。举止端庄的国师何曾有过如此迷糊的时刻。君临曜怀着心思小心翼翼地凑到郁时秋脸庞,趁人之危偷了个香。
郁时秋感到脸颊一热,被某个柔软的东西触了一下。登时清醒。方才发现自己正靠在皇帝身上,膝前摊着看了一半的折子。台上烛火摇摇晃晃,拉扯出极昏暗的一方逼仄天地。
“臣方才”
“你睡着了,”君临曜悄悄将身侧人圈在怀里,感受着松雪冷香萦绕鼻尖,他如墨的发散在自己身上,侧脸被明灭火光衬得忽明忽暗,美得入画。浓密长睫郁郁霏霏,透着非人的Jing致,仿佛黑暗中珍贵而脆弱的吉光片羽,一触便会在这迷离光线中破碎成无数光斑。“朕料想国师最近身体不虞,见你睡了,也没舍得叫醒。”
郁时秋轻轻拍上皇帝的手臂,示意自己要坐起来,长睫遮下眸中晦暗。今日明明睡到晚膳时分,清醒了不过两个时辰,竟又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近来Jing力亦大不如前,总是不由自主忆起许多陈年往事。
已是日入时分,朱红宫门前月光遍洒,一地流泻的寒凉。前些时候积的大雪已然无有踪影,在地面化开几不可见的水痕。
郁时秋下了马车,初秋的晚风竟激得他一个寒颤。君临曜在一旁为他拢了拢貂绒坎肩,扯着他的手上了步撵。皱眉道:“国师穿了这么多,怎么手还是这样冰凉?”
郁时秋不着痕迹地拂开皇帝热乎乎的手,低低笑道:“臣上了年纪,身体自然不如陛下这般血气方刚。人老了,总还是畏寒的。”
君临曜最见不得他这样,撇撇嘴:“国师不过比朕早了七年出生罢了。都还不至一个轮回,如何就说自己老了。国师正是壮年,莫要平白间把自己想老了。”
郁时秋摇摇头,不再多言。
步撵摇摇晃晃驶到了淳宁殿前,殿前的湖面折着寒光。冽风飒飒吹过,漾起呜咽的yin声,黑暗中彷若冤狱孽鬼从笼。
君临曜登基后,依旧住在二皇子的寝殿。许多大臣认为于制不合,却拗不过皇帝身边难惹的走狗。只得眼睁睁看着一君一臣将南康的礼法国制玩弄于股掌之上。在心中恨恨叹着gui玉毁椟,浮云翳日。
眼下,这位人人恨不能得而诛之的佞臣郁时秋,恭恭敬敬地将昏庸的皇帝护送至殿门前,转身便要离开。君临曜看着那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在月色下衬出单薄的流光,透出一点朦胧的萧瑟之意,竟有些痴了。一时间说不上心底是什么滋味,恍惚十数年光Yin全都融进这场醉人的月色中去了。
他忍不住出声叫住对方:“时秋!”
自他登极以来,就再未这样叫过郁时秋了。人前人后,都是国师长、国师短地唤着。仿佛一遍一遍提醒着他与他各自该扮演的角色。君君臣臣,履虽新不为冠。
郁时秋转身耐心地看着他,君临曜陷在那双盛月的幽潭之中。忽地上前抱住他的国师。方才发觉怀中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消瘦,腰身不盈一握。以往总是他仰头看着他的伴读,如今他们二人却也堪堪平视。
小皇帝撒娇道:“时秋,朕还是有些发憷。朕怕殿里藏着一伙儿的刺客。今夜你来陪朕睡,好不好?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那一霎那,相同的人、相同的夜色、相同的地点,郁时秋甚至下意识向殿门前的柱子旁瞥去,只是那里再也没有绛红龙袍的高大身影。
他不由得无声哂笑起来,也不知笑意何为。
“陛下,您已是一国之主,不应当再与臣子同睡一张床。这实在会坏了规矩。”
“凭什么不能同睡一张床?只因我们是君臣吗?那朕娶了你,咱们做对寻常人间父妻,老祖宗的规矩,还能管得着夫妻同床吗?”
君临曜语气说得狠了,反倒在一派天真中透出Yin森荒唐的论调来。
“陛下慎言。”
“这也要慎言那也要慎言,朕做了这皇帝,倒越发不自由了!这皇帝做的还有甚么意思?朕——”
郁时秋冰凉的手指点在君临曜唇上,被小皇帝赌气似的撅起嘴亲了一口,“啵”地响亮一声。国师冰绡似的眸子如湖面映浮雾凇冰霭,深深浅浅辨不真切。
“朕不管,朕今夜就要你陪着。就要!”
大男孩耍起赖来,哪里有一国之君的样子?郁时秋扒不下身上的粘人Jing,只得哄道:“陛下、陛下,臣依您便是。”
小皇帝得了逞,才想起自己还扮着柔弱,眉眼立刻一臊,委屈地牵着国师的手往屋里走。和男人靠得紧紧地,半步不肯离,仿佛真被下午那一场暗杀唬到心惊胆战。
内室后房中,紫檀木镂空雕花的通顶木床罩下一张足够五人横陈的大床,三面围屏式,其上铺以灯芯草的绒垫。灯芯草性甘、味淡、微寒,可降心火、通气血。屋内龙涎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