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低调的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之上,道路蜿蜒数十里,黑黢黢的群山与逐渐黯淡下去的天色相叠相映,轮廓模糊。
在良渚附近尚为繁华的县市还不打紧,自过了凉河,出了江南管辖一带,沿途便愈发荒僻了。山深露重,秋寒逼人,方圆几十里地皆寻不到用以休息的房舍。
这天夜色降下来时,山里便响起了久久不绝的涧鸣,一圈一圈荡在道路上,惹得人心生疲惫叹息。
一行人便寻了片掩映的树林,在此扎营休憩。
李澹平甫一出马车,便被夜风蛰了个透,嘀咕着打了个喷嚏,叫人去捡些柴木来生火取暖。
他走到郁时秋的马车前,敲了敲车壁,“国师大人,下来罢。您要住在车里不成?”
车里许久不传来动静,李澹平正疑心里面的人已然睡着,车帘后便缓缓探出一只手,在夜色下显出青灰的色泽,衬着被山风吹得晃漾的帘布,莫名教人想到一湾浸满尸体的河。
李澹平下意识地、自心底更深处打了一个冷颤。
郁时秋脸色灰白,荧荧如隔江临水。白色狐裘抵在瘦削下颚处,那张病态面容像隐在重重雾障后,不似生人。
“咱们少说还要在路上耗去大半个月的功夫,”年轻人眉头紧锁,“国师总不至在半路上病倒吧?耽误了行程,湟里那边可就是耽误人命啊。”
恰时仆从在一旁叫到:“怪哉!这柴怎么生不起火?”
郁时秋克制地轻咳两声,单薄身子笔直不移,淡淡的雾气从他口中缓缓叹出,仿佛真似上苍不忍凡尘的苦楚而怜悯叹息。他越过李澹平,俯身检查了柴堆,与那仆从说:“你去寻些栎树、山杏之类的树木,砍些枝条回来。切记莫要捡地上的枝木。”
那仆从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是在过昌平县时,县长送的,说是手脚麻利,干活勤快。他较国师府中的下人们更活泼一些,眼中尚没有对身前人很深的畏惧。少年奇道:“大人,您怎知小的这柴是地面上捡的?”
“地面chaoshi,柴木难燃,纵是燃了,也烟多熏人。”
少年连忙称是,叫上周围几人一并去寻柴木了。郁时秋这才回过头来,淡淡道:“李大人自可放心。本座若是死在路上,您连草席都不必裹,直扔下车便好。山间自有猛兽为本座料理后事。”
李澹平仿佛被噎了一下,拧着眉一时间亦不知说些什么。只好从行李中取了干粮出来,准备一会儿烫着吃。
待到天色完全浓沉下来,几人点着火把,抱着几捆柴和枯草回来了,打首的少年远远地冲着这边喊:“大人!您看咱们逮了什么回来!”
李澹平定睛一看,原是一只杂色的胖兔子,被提着耳朵,还在扑腾后腿。
“这兔子跑得飞快,估计是个傻的,直往树干上撞,把自己给撞迷糊了。咱们啊,这就捡了个便宜!”少年笑得憨厚,“能给两位大人今晚加餐,也算它有福气。”
李澹平笑骂:“你个憨货,它是要死了,哪里来的福气?”
少年挠挠头:“两位大人天仙儿似的咱们活了这么大,就见过观音庙里的神仙们,全都被供着好酒好rou,我娘说这是那些畜牲的福分。”
李澹平好笑道:“那你娘没教你,这些贡品之后都是要被拿回来给人吃的吗?这段日子大家都辛苦,见者有份,今晚这兔子咱们一起平分了。”又示意郁时秋,“你说是不是?神仙大人?”
“白衣神仙”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倒是教以为他会有富贵脾气的李澹平愣了一愣。
郁时秋唤人清理了一块避风的空地出来,捡了些石块垒成一圈,将削成条的树枝和枯草隆在一处,摆成“并”字,又架了长些的柴木盖上去,用火匣子点燃了底层的枯草,不过片刻,火便熊熊烧起来了。在夜色里划开一道橘红色的光芒。有些诡异,亦有些温暖。
“在旁备些沙石,以防夜间风大,将火撩起。”
几名少年仆从拍手叫好:“大人,厉害!”
李澹平奇道:“国师竟懂得这些?”
篝火在郁时秋眼底沉沉烧着,像隐了一桩永不殆尽秘密。他说:“少时也曾在野外度过一段时日罢了。”
李澹平虽有疑惑,却不再多问。一行人围着篝火坐了一圈,纷纷拿出干粮来烫。
捡了兔子的少年名唤小福,一边处理着兔子死去的身体,一边喃喃嘀咕:“可真是傻自己送上门来”
李澹平不动声色看向郁时秋,心中想:是傻,自己送上门来。
几名仆从都是管理家务事的好手,在荒野求生一事上却显了拙。那兔rou处理得并不干净,一面烧得发焦,另一面却还是生的。只是大家面上都戴着一副笑,不愿打击到那孩子。
李澹平被分到一块烧焦的rou,打趣道:“我曾尝过许多地方的兔rou,盐卤的水嫩,麻辣的爽口,如今这烧烤的,却是在一众口味中脱颖而出,真教人难以忘怀啊。”
几名少年人噗嗤噗嗤地闷笑起来,推搡着他。小福以为大人在夸自己,有些害臊。